铸铁铺的檐角在暮色里弯成一道生锈的月牙。十七岁的谢孤白抡锤时总盯着那处看，火星子溅到粗麻衣襟上也不理会。铁砧上烧红的刀胚在淬火时发出龙吟般的嘶鸣，他右手虎口突然传来熟悉的刺痛——那条自小就盘踞在经脉里的寒蛇又开始游走。
“小白哥！“巷口卖炊饼的阿牛撞开木门，怀里抱着的男童衣襟渗血，“王掌柜家的小子让惊马拖行了两里地...“
谢孤白将铁钳往水槽一掷，淬火的白雾漫过他眉骨。男童右脚踝骨刺穿皮肉，倒像是被重手法捏碎的。他解下腰间割皮子的短刀，刃口缺了半寸，刀身还沾着牛油——这是今晨刚替屠户老张改的剔骨刀。
“忍着。“他左手按住男童膝窝，断刃在烛火下转过三圈冷光。刀刃切入皮肉时竟发出金石相击之声，碎骨渣子顺着刀脊滑落，像铁匠铺檐角常年积着的锈灰。
门外忽有马蹄踏碎青砖。阿牛从门缝窥见黑衣客肩头纹着赤目獠牙的鬼面，手中钢鞭缠满倒刺。“铸铁的！“为首者甩鞭击碎门楣，“可见过带着龙纹刺青的人？“
谢孤白背身挡住男童，断刃在掌心转出半轮残月。养父前夜醉酒时说漏嘴的呓语突然清晰起来——“玄铁虎符分阴阳，龙骧卫死士见纹即杀...“他后颈微烫，那里自出生便有的火焰形胎记突突跳动。
钢鞭破空声至，他反手以断刃相迎。本该被震飞的残刀突然划出诡异弧线，刀刃未至，鞭梢十三节钢环竟自行崩解。黑衣首领暴退三步，盯着地上仍在旋转的刀尖：“大衍剑意？“
瓦砾堆里忽有玉磬清音。青衣人撑伞立在雨幕中，伞骨二十四支皆是精钢打造。“听雨楼主要讨杯热茶。“伞面微倾，露出双映着铁火的眼睛，“顺便看看这把...惊鸿刀。“
铺内烛火骤灭。谢孤白摸到养父枕下那半枚虎符，铜锈中渗出的血腥气直冲鼻腔。他忽然记起十年前那个雪夜，养父抱着高烧的自己冲进药铺时，右手袖管空空荡荡——和今夜这柄残刀竟有相似的缺口。
黑衣人钢鞭再至，听雨楼主伞尖轻点地面。积水忽化作千根银针倒卷，谢孤白趁机背起男童撞向院墙。砖石崩塌的刹那，他看见养父跪在铸铁炉前，后背插着七支透骨钉，炉火映出皮肤下游动的龙纹。
暴雨冲刷着虎符上的铜绿，那龙纹竟与养父背上的一般无二。谢孤白在泥泞中狂奔，右手刺痛化为灼烧，仿佛有团火在经脉里烧出条条焦痕。远处山道上，药王谷的马车正碾过满地铃兰，车厢里银针破帘而出，带着九幽之下的寒气。
山道上的马骨还在冒热气。谢孤白把昏迷的男童塞进倾倒的车厢，车轮辐条间卡着三枚孔雀翎——蓝汪汪的淬毒尖刺与药王谷素银针并排钉在乌木横梁上，像毒蛇与白鹭在争夺腐肉。
“别碰那孩子。“
冷雨里飘来药香，紫衣女子赤足踏过满地琉璃碎片。她发间银簪坠着的铃铛却寂静无声，谢孤白注意到每条铃舌都被蜡封死。女子指尖寒光微闪，男童伤口渗出的黑血突然逆流回体内。
谢孤白握紧断刃后退半步。女子耳后隐约浮现青鳞状纹路，让他想起养父醉酒时念叨的西域巫蛊图谱。“药王谷救人要取等价之物。“女子忽然抬眼，瞳仁在夜色中泛起琥珀光泽，“你的右手。“
钢针破空时带着蜂鸣。谢孤白本能挥刀格挡，断刃却诡异地吸附住七枚银针。针尾震颤着摆出北斗阵型，他右臂经脉突然灼痛难忍——那条蛰伏的寒蛇竟化作岩浆奔涌。
女子轻“咦“一声，腕间金镯炸成无数丝线。谢孤白看着金丝缠上自己右腕，皮肤下凸起的血管突然浮现龙鳞纹路。暴雨砸在金丝上蒸腾起白雾，雾气里浮动着波斯文字。
“摩云金城的血咒...“女子指尖凝出冰霜，“你究竟吃过多少种毒虫？“
谢孤白刚要开口，山崖上滚落的巨石打断话音。黑衣人骑着塞外龙驹踏碎断木，钢鞭横扫之处，百年古松拦腰截断。女子扬手撒出把朱砂，砂粒遇雨膨胀成血色藤蔓，却见领头者怀中掏出个鎏金转经筒。
诵经声混着铜铃声刺入耳膜。谢孤白右臂龙纹暴涨，断刃自行飞旋成光轮。当刀刃劈开裂开雨幕的瞬间，他看见女子后颈浮现和自己相同的火焰胎记——只是她的被蛇形刺青紧紧缠绕。
“走！“女子甩出银针封住追兵眼窍，拽起谢孤白跃入暴涨的河渠。水下漂浮着药王谷马车残骸，半截沉香木药柜中滚出颗鲛人泪大小的明珠，照亮了刻在柜底的偈语：九阴逆脉，以毒续命。
谢孤白在窒息前被推上暗滩。女子正在剥取他右臂皮肤下的金丝，那些丝线已长出血肉根系。“我叫澹台镜。“她突然咬破舌尖将血涂在谢孤白眼皮上，“现在你能看见真正的伤口了。“
月光突然变成青紫色。谢孤白惊觉男童天灵盖插着三根透明骨针，针尾连着蛛丝般的红线延伸向北方夜空。更可怕的是自己心口处趴着只冰晶蜈蚣，正顺着血脉往丹田钻。
“摩云金城的牵机引，中者百日化为傀儡。“澹台镜拔下发簪挑破食指，一滴银色的血落入谢孤白口中，“你我同病相怜，从今日起，你的命是我的药引。“
远处传来狼嚎。谢孤白摸到怀中断刃生出新锋，刀刃映出自己左眼变成琥珀色。养父临终前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那七支透骨钉排列的方式，分明与北斗七星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