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后继有人之舌战群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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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很快过去,转眼之间,就到了元初六年(119年)。其时,班勇已经由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英雄,成长为一个英姿飒爽的青年壮士。

而此时,经历羌乱的汉朝廷,和汉朝廷屯垦军撤离后的西域诸国,内外形势,都发生了很大变化。

匈奴汗国虽然经受汉朝廷的一系列沉重打击,遭受了重大挫折,但单于君臣,依然还不死心,一心一意要重返西域,恢复宗主国的地位。

汉朝廷君臣,也在跃跃欲试,欲重新恢复西域诸国的治理,确保汉朝廷边塞安宁。

其时,西域诸国群龙无首,纷争不断,不时威胁着敦煌郡等汉朝廷边塞州郡安全,敦煌郡太守曹宗,十分担忧。

敦煌郡太守曹宗,于是与部下长史索班等僚属商议道:

“诸君,朝廷从西域撤军以后,北虏势力再次侵入西域,西域诸国一直动荡不宁,威胁汉朝廷边塞州郡安宁。

我们不如派遣一千多官员将士,屯驻伊吾等地,作为朝廷西部边塞的屏障。这样做,既可以钳制北虏势力,也可以安定西域诸国之心,拱卫边塞州郡安全。

诸君以为如何呢?”

长史索班赞同道:“郡守大人言之有理。属下愿意领兵,屯驻伊吾等地,保护州郡安全。”

敦煌郡太守曹宗大喜,于是与长史索班等僚属,立即实施前出西域的计划。

不久,长史索班统领一千余官员将士,屯住伊吾等地,威慑西域诸国。

见汉朝廷军队去而复返,饱受北匈奴汗国侵扰的车师前王马克龙和鄯善王舒尔茨,心中有了依靠,都到长史索班驻屯的伊吾,请求再次归降汉朝廷,朝廷下旨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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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匈奴汗国单于君臣,见汉朝廷势力再次前往西域,大受威胁,一心一意,欲拔出眼中的钉子。

过了几个月,北匈奴汗国单于与车师后部军队联合,一同派军,攻没了长史索班统领的屯垦军队,打跑了车师王国前王马克龙等亲汉势力,重新占领了汉朝廷向北的道路。

亲近汉朝廷的鄯善王舒尔茨,受到北匈奴汗国军队的围困威胁,城池危在旦夕,心里十分着急,于是紧急上书,向敦煌郡太守曹宗求救。

曹宗因此上书,请求朝廷派兵重返西域,再次打通西域诸国道:

“陛下:

北匈奴汗国,始终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威胁着边塞州郡的安宁。臣私下以为,应该恢复朝廷从前的治理,派兵驻屯西域要地,斩断北虏右臂,拱卫朝廷边塞州郡和长安三辅等中枢的安全。

臣为了实现这一计划,于是派遣部下长史索班等率军,驻守伊吾等地,车师王国前王马克龙和鄯善王舒尔茨等西域诸王,不满北虏的暴虐,纷纷弃暗投明,重新归附了汉朝廷。

北匈奴汗国单于栾提庸屈心里不忿,于是与车师后王特鲁多等叛贼勾结,派遣大军,杀害了长史索班以及驻守伊吾的吏士。

如今,匈奴势力气势汹汹,貌似强大,实际上饱受汉朝廷多年的沉重打击,势力已经大不如前。

北匈奴汗国单于出兵数万,攻陷长史索班统领的驻守伊吾的汉朝廷屯垦军将士一千人,就费尽了洪荒之力。

臣请求朝廷允许,再次派兵五千人,攻击北匈奴汗国军队,替长史索班等牺牲的屯垦军官员将士报仇雪耻,以实现收复西域,巩固大汉边塞的国策。”

邓太后(邓绥)得奏,大为动心,于是下旨道:

“来人啊,传本太后懿旨,着令朝廷三公九卿,商讨敦煌郡太守曹宗屯垦西域的建议。

朕听闻司马班勇,是汉与疏勒混血出生,长期生活在西域诸国,对西域诸国,十分了解。召司马班勇,到朝堂参加公卿会议,参与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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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初六年(119年)的东都洛阳城,未央宫鸱吻上的琉璃瓦凝着晨霜,在初升的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幽光。

班勇身披素白孝服,衣摆被晨露沾湿,在太极殿前的丹墀上投下一道颀长剪影。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青铜错金刀,刀鞘上蟠螭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恍若西域星河凝结的轨迹——这是父亲班超西征三十六载的见证,刀镡处那道豁口,还留着疏勒城头箭矢擦过的痕迹。

殿内檀香混着火药的气息刺得鼻腔生疼。三日前捷报传来时,黄门令在照壁前燃放的百子连珠炮,将千年紫檀木熏出焦黑瘢痕,金丝楠木梁柱上也落满绛红碎屑。

班勇望着那些未及清扫的爆竹残骸,耳畔仿佛还回荡着当日朝臣们的山呼海啸。

他们庆贺平定羌乱的功绩,却无人提及西域都护府案头那封染血的急报——龟兹王正在集结重兵,而玉门关外的驼铃,已整整三年未入长安。

“西域三十六国,终究还是等不到班字旗重插疏勒城头的那一日。”

班勇的指尖抚过刀鞘上“汉威永铄”的铭文,喉间泛起父亲班超临终前咳出的血腥气。

太极殿铜漏滴答,檐角残冰坠地,在死寂中迸裂出春雷般的轰鸣。

“陛下!西域十六国已尽数叛乱,龟兹、于阗、疏勒三国联军攻破西域都护府,烽火直逼玉门关!”

度辽将军邓遵的铜甲撞在金丝楠木殿柱上,发出金属与良木的闷响。他跪行两步,头盔红缨扫过镌刻云中龙纹的汉白玉阶,惊起栖息在蟠龙金柱上的西域贡鸟——十二只金丝雀扑棱着彩翼,将殿前铜雀灯上未熄的烛火搅得明灭不定,倒映在太后冕服上的日月纹章随之摇曳生姿。

“匈奴呼衍王亲率三万铁骑,已踏破葱岭天险!”邓遵双手托起染血的羊皮舆图,指尖在葱岭、昆仑、天山三道山脉间划出焦痕,“车师前国八百里沃野化为焦土,卑陆城头至今飘着狼烟。臣前日收到的急报,北虏游骑已出现在张掖郡北境,距金城不过三百里!”

邓太后广袖轻抬,鎏金护甲与饕餮纹铜炉相击,清脆声响惊得香炉顶端的青龙张嘴衔住一缕香烟。

霎时,龙脑香混着西域进贡的苏合香自兽首七窍中迸发,白烟如丝如缕缠绕着十二旒玉藻冠垂下的珠帘,将太后眉眼笼在氤氲之中。

她望着舆图上被朱笔圈出的河西四郡,唇角勾起微妙的弧度,自言自语道:

“哀家依稀记得,建武二十四年,光武皇帝遣耿秉出张掖,窦融率河西五郡太守相迎,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如今这春风,怕是要裹着刀光剑影了。”

“班卿如何看待此事?”邓太后那温柔和蔼的声音,自宝座后的重重帘幕中悠悠传来,“关外流民,已如潮水般涌至距长安八百里之地,长此以往,长安三辅之地恐难安宁,朝廷根基亦将动摇。”

“陛下明察秋毫,所言极是!”

班勇一边说着,一边解下绣着朱雀纹的华美锦袍,露出内衬上斑驳陆离的墨迹——那是父亲班超生前亲笔绘制的《西域水脉图》。

他凝视着那图,仿佛能看见父亲当年在西域大漠中跋涉的身影,而后沉声回答邓太后道,“西域实乃庇护中原之坚固屏障,若此屏障撤去,中枢之地必受北虏威胁,先君定远侯生前便是如此判断与决策。”

当班勇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堪舆图上那片广袤无垠、象征着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沙黄色区域时,原本寂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燃烧声的殿内,突然炸响一阵阴阳怪气的质疑声,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层层涟漪。

只见大司农郑弘肥硕的身躯在案几后不安地扭动,他那双因常年拨弄算盘而骨节粗大的手,正用力地拨弄着算盘珠子。

珠子相互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嘈杂声响,仿佛是他内心不满情绪的宣泄。

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案上的笔墨纸砚都跟着跳动起来,扯着嗓子大声说道:

“西域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一片荒芜的流沙之地,在这上面投入,收获简直寥寥无几,付出远远多于贡献!

想当年班超在那片土地上,也不过是侥幸成功,暂时稳定了西域局势,可朝廷为此花费的银两,那可是堆积如山啊!

如今呢,北虏早已如丧家之犬,四处奔溃,根本难以对我大汉构成威胁。

依老夫看,还是放弃那西域五十六国为好,把精力都放在保全中原中枢上,这才是正道!”

“先君侥幸成功?”班勇双目圆睁,怒意在胸中翻涌,他突然猛地指向案头那方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玉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永初年间,任尚那厮屠戮疏勒王城之时,可曾想过,今日的羌乱正是因他而起?

那些无辜百姓的血债,那些破碎的家园,都成了今日动荡的祸根!”

他愤然移开玉玺旁的镇纸,螭虎纽在坚硬的青砖上撞出清脆而又刺耳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当初几十万汉军将士埋骨西域,他们的忠魂可还在这天地间游荡!

难道他们用生命换来的,仅仅是数座无用的城池吗?

如今匈奴在西域重新坐大,北单于的铁骑已如乌云般笼罩在西域北道,恐怕明日,他们就能饮马洛阳城外!

朝廷今日若放弃西域,所失去的,将是当初投入的数十倍不止!”

御史中丞王尊的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冷笑,那笑意里满是嘲讽与不屑,他阴阳怪气地说道:

“班司马莫不是要效仿先君班超,独自坚守那孤城一座?呵,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这局势,班司马当真能够做到吗?”

言罢,他缓缓展开手中那卷长长的卷轴,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犹如一张巨大的蛛网,瞬间让在座的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那卷轴上的线条交错纵横,每一个标记都仿佛是一把利刃,刺痛着众人的神经。

王尊手指轻点着卷轴,高声说道:

“这,可是西域诸国叛军的详细布防图,每一个红点处,都标注着‘汉军必败’的血字。

这一个个血字,就像是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在嘲笑着汉军的无力。请问班司马,面对如此严峻的局势,你打算从何处开始破局?”

班勇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图纸角落那抹熟悉的朱砂印记,那印记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他的内心。

那是父亲班超当年潜入龟兹王宫时,冒着生命危险绘制的印记,它承载着父亲的智慧、勇气和对西域的执着。

班勇的眼神瞬间变得坚定起来,心中涌起一股无畏的力量,仿佛父亲的精神正与他同在,激励着他去面对眼前的重重困难。

他猛然起身,身姿挺拔如苍松,大步迈向沙盘。手中铜锥重重落下,在沙盘上迅速划出三条蜿蜒的路线,目光坚定且自信,朗声道:

“大人莫要心急,班某早已胸有成竹。

这第一条,取道阳关过北道,此路虽险,却能出其不意;第二条,过玉门,走南道,可借地势之利;这第三条,驻守鄯善、于阗,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他的手指稳稳停在敦煌以西的某个关键点上,语气沉稳有力:“穿过党河峡谷,踏入羌人之地,再沿阿克苏河一路直抵疏勒、龟兹诸地。如此,可破西域之困局。”

正当御史中丞王尊满脸质疑,对进军西域的路线提出重重诘问时,班勇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幅褪色的羊皮地图。

那地图历经岁月,泛黄的纸页上,父亲班超当年用朱砂圈出的九十七个水源标记,在摇曳的烛光下忽明忽暗,仿佛一串等待被破译的神秘密码,承载着往昔的智慧与谋略,默默诉说着父亲班超往昔的峥嵘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