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后继有人之西域危急(1)

1

龟兹国它乾城的白杨叶簌簌而落,西域都护任尚的麈尾拂过西域都护府案头的龟兹琉璃盏。

班超在天之灵,恐怕也不会想到,三十几年经历西域风霜最终扫平的沟壑,此刻正被西湖都护任尚的傲慢自大再次挖起。

“屯田赋税加三成!”任尚枯瘦的手指捏住信使递来的牍简,羊皮边角在烛火中卷曲,“于阗王去年献的三车玉石,可抵得边军半年粮饷。块块前去落实,不得延误!”

任尚将鎏金腰带往案上一磕,震得铜印跳起:“恩威并用是治国之本。我们汉使对待蛮夷,慈眉善目惯了,胡萝卜用得太多,却不知这些蛮夷,最会蹬鼻子上脸。”

他抓起案头葡萄酿灌下一口,酒液顺着虬髯滴在墙壁上的旧甲上,“对待这一伙蛮夷,只有大棒侍候。上月鄯善商队私贩铁器,某直接剁了头领的双手——如今过阳关的驼铃,可比从前守规矩多了。”

窗外忽有铜铃声碎。任尚望向龟兹国它乾城城头那排锈迹斑斑的风铃,每只铃舌都缠着不同颜色的丝绦——那是五十六个西域国王盟誓时系上的。

“水至清则无鱼啊,这是什么屁话呢?我就是要让西域,成为一个廉洁清明的典范。”

班超往日的叹息,如秋蝉蜕壳,却早已经在任尚刚愎自用中,成为他起身抖落的锦袍上的烛影。

九月的热风卷着精绝沙暴扑向都护府时,西域都护任尚,正在丈量于阗国新贡的羊脂玉,盘算着今年的收益和奉献。

他用镶翡翠的尺子,敲打跪在地上的于阗使者尉迟迥道:

“短了半分,你当本都护不识货,不识数么?本都护还要向天子和幸臣奉献呢!你叫本都护如何向陛下交差呢?”

铁鞭挥动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白鸽,羽翼掠过城头褪色的丝绦,让白鸽也为之颤栗。

当夜,龟兹商人那海,在酒肆边卸下第七匹骆驼的货囊。暗红氍毹下露出半截箭簇,却被巡夜汉军的火把照亮。

“大胆恶贼,竟然敢私藏军械,不是想反叛汉使吗?!”都护府亲兵一脚踹翻酒坛,那海额角撞上石槽的闷响,惊醒了整条街市的胡商。

2

西域都护任尚,立在龟兹国它乾城城头,看焚烧货栈的火光舔舐星空,龟兹王白霸已经在王府校场,擦拭历代龟兹王留下的环首刀,感到了一种无奈和恐惧。

刀身映出西方天际隐隐泛红,像极了龟兹国城头那些被烧焦的丝绦。

对于龟兹国国内轰轰烈烈的贵族百姓的反叛行动日益加剧的担忧,和效忠大汉的心思,交织在了一起,龟兹王白霸也不知道何去何从,怎样选择才是对的。

3

“报——车师前国闭锁关隘!”传令兵任俊,滚进都护府的声音惊散了鴾鹚群。

任尚冷笑着一箭射落逃得最慢的灰鸟:“速调戊己校尉所部,立即前去,屠了那个鸟不拉屎的车师前国,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龟兹河上,突然传来冰裂般的巨响。两岸三十六年未断的汲水绳索,齐齐崩断,陶罐在卵石滩上摔成锋利的新月。

老仓头王勐趴在城垛上嘶喊道:“大事不妙,是上游截流!胡人要断我们汉军的水源!”

任尚的翡翠扳指,在角弓上磕出裂痕。他看见城外沙丘后升起密密麻麻的旌旗,焉耆的苍狼纛与疏勒的火焰纹,在热浪中扭曲成狰狞的鬼面。城下那海裹着带血的额巾,将火把扔进最后一口水井。

班超的旧部李虔,冲上龟兹城它乾城城楼时,西域都护任尚正用剑尖挑开告急文书。

“都护!快发狼烟向敦煌求救,我们龟兹即将被西域诸国叛军围困!”老校尉李虔的呼喊戛然而止——任尚的剑锋,已没入他咽喉三寸:

“谎报军情,乱我军心者,杀无赦!”

暮色降临时,疏勒国盘橐城城头最后一面汉旗,被叛军的火箭点燃。

西域都护任尚,攥着半截烧焦的旗杆,终于看清沙地上用骆驼刺拼出的巨幅咒文——那是五十六国用不同文字共书的“杀”字。

“燃放烽火,放信鸽!向朝廷紧急报警!给本都护严守它乾城城池,不得有误!”

他的咆哮被淹没在震天动地的战鼓声中。城下叛军精绝射手齐刷刷仰起角弓,箭镞在落日下泛着蓝汪汪的光,每一支都淬着楼兰古墓里的尸毒。

4

千里之外的玉门关,救援军司马班勇,突然勒马回望。他怀中虎符毫无征兆地发烫,烫得就像父亲班超临终前塞进他掌心的那枚疏勒铜铃——此刻正在西域血色的夜空下,发出凄惨的悲鸣:

“父亲辛辛苦苦经营西域数十年,以‘总大纲、宽小过’维系各国平衡,任尚却用严刑峻法与苛刻,打破脆弱的利益纽带。

商路断绝引发诸国积怨,苛待使节加速联盟反叛,水源争夺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汉廷几十年在西域的经营,毁于一介颟顸武夫之手。实在可叹可惜!”

5

延平元年(106)的春风,裹挟着血腥气,吹进了玉门关外的司马府里。

救援军司马班勇,站在玉门关外关台的瞭望哨上,手中摩挲着传承三代的青铜虎符,正准备聆听救援军主将副校尉梁慬的军令。

汉朝廷救援被困龟兹的西域都护任尚的远征军军队,正在关内集结,马蹄声震得地缝里的蜥蜴纷纷逃窜。

“司马大人请看!”副将假司马耿勋,指着沙盘上插着的红色小旗,“鄯善、于阗、疏勒诸国,都已派使臣入关,请求朝廷急速支援,对付西域诸国叛军。”

司马班勇的视线掠过沙盘上密密麻麻的城池标记,落在司马府的中军大帐上。

救援军的旌旗用孔雀羽织就,在烈日下折射出刺眼的光斑。他想起三日前龟兹它乾城的求援汉使到来时,那双焦急不安的眼神。

司马班勇仿佛看见,龟兹国它乾城里,西域都护任尚那双布满血丝的焦虑眼睛——那不是上位者的从容与镇定,而是困兽般的焦躁与不安。

“快去告诉主将校尉大人,我们已经集结完备,就等校尉大人出军的军令。”

司马班勇告诉副将假司马耿勋道,“就怕都护任尚大人无力支持,不能够等待我们的援军,到达它乾城的时候,城池就陷落敌手,那就糟糕了。”

司马班勇的声音,突然被一阵狂风打断,卷起的砂砾扑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刀刃。

远处传来驼铃呜咽,班勇摸出贴身收藏的父亲班超常用龟甲,裂纹中渗出的血丝,让他想起父亲二十多年前,率领三十六位勇士,出征西域诸国的英雄事迹。

6

救援军主将校尉梁慬,是梁讽之子。梁慬有勇气,慷慨好功名。

当初,梁氏家族与窦氏家族同在河西五郡为官,关系十分亲密。后来,梁氏家族与窦氏家族都成为了外戚,因立嗣等诸多问题,结下深仇大恨,以至于梁讽被车骑将军窦宪诬陷而死。

窦氏家族覆灭后,梁氏家族、邓氏家族先后崛起。梁慬起初,担任车骑将军邓鸿部下的司马,后来不断升迁,延平元年(106年),终于拜为西域都护的副校尉。

准备前去担任西域副校尉的梁慬,率军走到河西之时,突然听到了西域各国,反叛汉朝廷,攻打西域都护任尚于龟兹国它乾城的消息。

任尚求救的上书,迅速传到了朝廷。

朝廷君臣知道龟兹国它乾城的情况紧急,下旨召校尉梁慬,司马班勇等将领,统领河西四郡羌胡五千骑兵,前往西域龟兹国救援西域都护任尚。

梁慬得令,立即率部出发。梁慬还没有走到目的地西域龟兹国它乾城时,西域都护任尚,已经打破了叛军的围困,从龟兹国它乾城(今新疆库车南)解围。

朝廷君臣商议道:

“任尚行为乖张,不识时务,激怒西域诸国,已经不适宜继续担任西域都护。”

于是皇帝下旨,召任尚回京述职,改命骑都尉段禧,担任新任西域都护,西域长史赵博,做骑都尉,命令西域副校尉梁慬等将领,继续率军,护送新任西域都护段禧、西域长史(骑都尉)赵博二人,前往龟兹国它乾城就任,恢复西域诸国的和平。

7

校尉梁慬抵达龟兹它乾城那日,恰逢秋分。都护府外的百年胡杨林沙沙作响,叶片打着旋儿落在青石官道上,像无数只折翼的蝴蝶。

这位来自北地郡的校尉,牵着战马走近它乾城的城门时,嗅到了空气中微妙的异香——混合着藏红花、没药与铁锈的腥甜。

“校尉大人远道而来!我们热烈欢迎!我们龟兹有救了!”龟兹大相阿史那甘蒂迎在城楼下,绣着金线的绛紫袍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身后站着十二名手持鎏金仪仗的侍卫,但梁慬还是注意到其中三人的目光,始终盯着汉军战马的鞍鞯——那里绑着从疏勒缴获的葡萄酒囊。

梁慬在王宫藏香阁里摊开舆图时,龟兹王白霸,正用青铜错金刀削着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螺旋垂落在檀木案上,刀刃每次划过果肉,都带起一阵细密的颤音。

“校尉大人可知,班超当年在此处斩杀的匈奴使者,头颅至今还在城隍庙里供着?

它乾城城小,国家安定,守住还算容易。国家动乱之时,就成为了兵家必争之地,守卫十分艰难。校尉大人以为,我们能够守住它乾城吗?”

龟兹王白霸突然开口,将最后一片苹果掷向地图上的莎车位置。鲜红的果肉在羊皮纸上洇开,恰似班超用朱砂标注的叛军巢穴,焦急地询问梁慬道。

“大王所言极是。请大王允许,我们一道,进入龟兹国王城坚守,如此,方能挫败败军!”

梁慬建议龟兹王白霸道。

龟兹王白霸,曾经在汉朝廷东都洛阳做过人质,还是班超扶植起来的龟兹王,对汉朝有非常大的感情。

于是,龟兹王白霸同意道:

“校尉大人言之有理!谨遵校尉大人建议。”

龟兹王白霸部下的大臣官员和百姓闻听龟兹王白霸与汉使一道守卫城池的旨意,十分不满,极力进行劝阻龟兹王白霸道:

“大王,你允许汉使节进入龟兹王城,与以虎驱狼何异?我们龟兹国君臣,不仅会受到汉使胁迫,还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诸国叛军攻击的对象。

如果汉军坚守不住,全军撤退,我们岂不是会直面叛军的威胁,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吗?”

但白霸不听建议,拒绝道:

“本王与班都护的盟约还在,本王深受汉朝廷大恩,岂能忘恩负义,背弃盟约呢?”

龟兹的大臣官员和百姓更加愤怒,暗自商议道:

“诸君:

大王被汉使迷惑,不听我们劝告,我们还是和诸国结盟,保全自己为上。不然,汉使撤退以后,我们就会成为诸国报复的对象,遭受屠戮。”

龟兹国贵族百姓,大多背叛了龟兹王白霸,与温宿、姑墨诸国叛军密谋勾结。

诸国叛军联合,军队达数万人之多,一同围攻龟兹国它乾城,欲消灭汉军,将汉朝廷势力,完全赶出西域。

龟兹国它乾城的局势,十分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