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飞龙在天之沙场点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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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朝廷立国六十余年之时,又进入了一个多灾多难,政局动荡的岁月。

外戚阴氏家族,马氏家族轮流执政,风水轮流转,如今又到了窦氏家族当家做主的时候

章和二年(88年),章帝刘炟卒,和帝刘肇即位,年仅十岁,嫡母窦太后临朝。

养子刘肇幼小,刘肇嫡母窦太后,身为一个女人,直接出面,处理国家大事又诸多不便,于是便起用自己的弟弟窦宪为侍中,掌控朝廷大权。

窦宪四世三公出生,专横跋扈,无视朝廷法律。

其时,窦太后新寡,年轻美丽,遂与齐殇王的儿子刘畅亲近,侍奉左右。

窦宪大怒道:“历朝历代规矩,大都由君王与外戚,共同掌控朝政。

刘畅身为宗室旁支,怎么有资格亲近至尊的太后,秽乱宫廷,左右朝政呢?”

侍中窦宪,于是派下属窦屈,刺杀齐殇王的儿子刘畅。

事发,窦太后痛心不已,下旨将窦宪逮捕入狱。窦宪忧愁恐惧,彷徨不安。

有智囊庞元建议窦宪道:

“太后是大人至亲,但却不过国法。大人何不屈身认错,请求率军北征匈奴以赎死罪。

太后喜悦,公私两全,不然准奏!”

窦宪死里逃生,大喜道:

“先生所言甚是!某立即上奏太后,戴罪立功,北征匈奴,以恕过失。”

窦太后准奏,便下旨,任命窦宪为车骑将军,以执金吾耿秉为副,发北军五校﹑黎阳﹑雍营﹑缘边十二郡骑士,及羌胡兵出塞,北征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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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元元年(89年)冬,扶风郡班氏家族的孝布还未除尽,班固在母亲旧住的房子里,摸到片冰凉的铁甲鳞。

那是十多年前,小弟班超从西域寄回的匈奴胸甲残片,此刻却压着窦宪的密信。

“窦某听闻孟坚兄弟家族,向来有与边疆事务打交道的丰富经验。而窦某一向深知孟坚老弟,也想通过边境立功,获取功名,以便施展自己的才能。

如今,中护军大印已备,待公雪夜点兵,出战匈奴,请公不要推辞。”

当时,匈奴已经分裂为南北两部,南匈奴汗国亲汉,而北匈奴汗国坚持与汉朝廷对垒。

正好,南匈奴单于栾提耀,上书皇帝,请求汉朝出兵讨伐北匈奴。

朝廷便下旨,任命窦宪为车骑将军,以执金吾耿秉为副将,发北军五校﹑黎阳﹑雍营﹑缘边十二郡骑士,及羌胡兵出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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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元元年(89年),班固年届五十八岁,因遭母丧之故,正辞官守孝在家。

“夫君,兄长已经被太后任命为车骑将军,即将率大军攻伐匈奴。

夫君一向羡慕仲升建功立业,渴望立功塞外,何不效法仲升呢?此正是建功良机,夫君不要错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

妻子窦颖鼓励道。

“爱妻所言甚是。孟坚正有投笔从戎,报效国家之志,如此良机,怎么能够错过呢?”

得知消息,班固便决定投附窦宪,随大军北攻匈奴,处理军中文书工作。

窦宪见班固主动投附,大喜,当即按照承诺,上书朝廷,任命班固为中护军,参与军中谋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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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的梆子声刺破孝幔,班固攥着断成两截的玉带钩起身。这是母亲临终前紧握的遗物,钩身“永平”年号,被血渍浸得模糊。

窦颖默默递上热姜汤,碗底沉着枚南匈奴狼头符节:“今晨有胡商叩门,说燕然山南的雪已经要化了。”

“孝期未满,怎么能……”班固话音未落,窗外忽传来熟悉的角声,仿佛十几年前,他与班超在太学后山演练的《破阵乐》。

窦颖突然掀开孝布帘幕,露出暗格里尘封的青铜剑道: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母亲昨日托梦说,班家儿郎的血要为国家流,先国后有家。”

卯时三刻,班固在祖坟前折断守孝的竹杖。断茬刺破掌心时,他望见北邙山方向腾起狼烟,车骑将军窦宪的先锋营,已到邙山脚下,金狼旗上还沾着未央宫瓦当的朱漆。

永元元年(89年)的秋祭前夜,班固在窦宪府邸的密室里,用青铜虎符拓下蜡封印痕。

窦宪的亲信赵忠将羊皮地图铺在案上,北匈奴王庭的朱砂标记在月光下宛如滴血。

“班护军可知为何南匈奴屡次求援?”车骑将军窦宪的银甲折射着壁灯寒光,他忽然抽出班固腰间那方端溪砚摔在舆图上,“因为他们已经被汉人养熟,融入了华夏的文化里,成为了大汉的子民!北虏冥顽不化,畏威不畏德,不知感恩,只有用戈矛教诲,教他们做人!”

砚台底部的直笔如刀四字裂成蛛网,墨汁顺着的箭头的纹路,渗进羊皮。

班固的指尖,抚过舆图上用匈奴语标注的补给线。他想起二十年前在兰台校书时,曾用朱砂圈出《史记·大宛列传》中“贰师将军伐大宛”的段落。

那场战役耗费的国家财孥,足够在长安建造百座大盈库。此刻窦宪帐中飘散的龙涎香气,让他恍惚看见父亲班彪在洛阳太学时,用指甲在墙上刻下的霍去病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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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然山下的朔风卷着冰碴,班固在车骑将军窦宪的帅帐前踩到块带齿痕的骨器。

帐内炭盆爆响,窦宪的犀甲,压着《匈奴和亲议》帛书,玉玺竟被用来镇住漠北地形图。

“班中护可识得此物?”车骑将军窦宪,踢来半枚青铜虎符,青铜虎符上似乎还有着西州上将军隗嚣部属将士的血腥。

班固俯身拾符,指腹摸到“建武”刻痕,正是光武帝当年赐予窦宪祖父窦融调兵的旧物。

帐外忽有马蹄声急至,南匈奴使者尉屠广滚鞍下马,皮袍内襟露出未央宫特制的金线纹样。

窦宪大笑掷杯,葡萄酒泼在班固的素麻孝服上,晕开如三年之前,先帝章帝,咳在《汉书》定稿上的血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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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巡营,班固在粮车缝隙,发现捆扎奇怪的苜蓿。剥开草料,里层竟是用匈奴文字书写的密信,羊皮卷角烙着郭况门客独有的菱形暗记。

他猛然想起三日前见过的北匈奴副使栾提当,那人的拇指缺了半截,与当初巡逻时,被汉军斥候擒获的刺北匈奴汗国斥候的特征一致:

“我一定要提醒车骑将军,警惕北虏的奸细,混入汉军大营,刺探军情,刺杀主将。”

“中护军好兴致。我先入账休息一会儿。”

执金吾耿夔,举着火把靠近,铁甲上凝着北虏将士鲜血冻成的冰凌,向班固问候道。

“执金吾辛苦了!请派人严密布防,注意北虏的奸细破坏讨贼大计!”

“区区北虏盗贼,早已经吓破了胆,有什么可怕的。中护军放心,本帅已经安排妥当。”

执金吾耿夔,呵欠连天,走进大帐。

班固不动声色将密信塞进孝带,指尖触到妻子窦颖缝在夹层的疗伤丸,仿佛看见了妻子关心担忧的神态。

当年小弟班超,在西域中箭濒死,正是靠这神奇的疗伤丸捡回一条性命。

漠北的朔风,裹挟着马粪的恶臭,扑面而来,令人瑟瑟发抖。班固站在沙漠关门残破的烽燧上,遥看远方。

将门出生的执金吾耿夔,居然没有预料到,窦宪统领的讨伐大军,已被北匈奴的诱敌战术,拖入死亡之海的绝境,匈奴人故意放慢撤退速度,任凭汉军深入瀚海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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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固的麻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握紧妻子窦颖赠送的鎏金削刀,刀柄缠着的蓼蓝布条,已磨出深深的血痕。

“报!耿秉将军的中军帐篷起火!北虏奸细偷袭大营!”传令兵班武的声音,嘶哑如砂纸。

班固看见窦宪的副将张俊,正指挥亲兵,焚烧汉军粮草,那些本该供给汉军士卒的黍米,在火光中化作黑色的灰蝶。

“朝中奸佞居然不顾国家大义,破坏我讨伐北虏大计,阻挠车骑将军建立盖世功业,这是要逼我们当出塞饿殍的节奏啊!

班武,立即率人,擒拿叛逆张俊,扑灭大伙,挽救军粮,不要让朝中奸佞,破坏讨伐大计的阴谋得逞。”

突然抓起案头铜壶,将饮水泼向燃烧的旗幡,命令侍卫长班武道。

在冲天火光中,“汉”字旌旗的残片,如凤凰涅槃般飘向天际,化为灰烬。

8

五原郡的春雨来得迟了。班固站在临时搭建的辕门城楼上,望着城下堆积如山的匈奴首级。

窦宪的骑兵正在分拣战利品,那些镶着绿松石的耳环、绣着金线的皮甲,在雨水中泛着诡异的幽光。

他忽然注意到执金吾耿夔的副将张图,正偷偷将部分战利品,装入涂蜡的木匣里。

“班护军可闻过狼粪燃烧的气味?”车骑将军窦宪,突然出现在身后,手中握着班固当年呈上的《匈奴和亲议》。

羊皮纸的边缘已被捏碎,带着一丝嘲讽的语气道,“护军大人当年上奏说‘真刀真枪不如宣扬汉德’。

如今护军大人可愿看看汉军的‘德政’,‘文治’?

蛮虏狼子野心,畏威不畏德,不好好教训他们,再施以德政,他们才能够屈服,俯首听命!此所谓,武功乃文治之本。”

车骑将军窦宪大笑起来,“护军大人书生意气,文人风骨犹存。经历此战,护军大人定会明白,对待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于善良的惩罚,就会明白,窦宪为什么竭力主张,惩罚北虏,将北虏斩尽杀绝,驱逐向蛮荒僻野的用意之所在。”

窦宪挥挥手,亲兵抬来十几个木匣,打开的瞬间腐臭扑鼻,全是北匈奴贵族的尸首。

班固默然无语,胃部猛地抽搐,知道战争虽然残酷无情,但也是不得不这样行动,才能够带来,边塞永久的和平安宁。

他又想起了妻子窦颖临行终前,将鎏金香囊塞进他怀中时温馨,那些混着伽南香气的泪水,想到了和平的可贵。

此刻,窦宪的笑声,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对执金吾耿夔,中护军班固众将说道:

“诸君:

盗贼如何奸猾,奸佞如何使诈,都不能动摇我们战胜北虏的信心。等我们捉拿北酋栾提知之,咱们就把他的头颅,也铸成酒爵,举杯欢庆!”

上元节到了,班固在燕然山附近的大营里,擦拭那把沾满血污的青铜削刀。

窦宪的行军宴会,设在用匈奴王庭金帐搭成的帐篷里,美酒斟在琉璃夜光杯中,映出窦宪脖颈处新添的刀疤,那是北匈奴奸细栾提当,狗急跳墙,用削刀亲手刺的。

“班护军马可知,为何南匈奴使者尉屠广行军作战之时,总带着《史记》抄本?”

车骑将军窦宪突然醉醺醺地抓住班固的手臂,“他们说你写的《卫青霍去病列传》,比我们的战鼓声还要动听!我要广施大汉的王化,让匈奴汗国全国军民,都放下戈矛,成为能歌善舞的子民,而不是闻鸡起舞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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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忽然传来马蹄声,班超的副将班武,举着火把闯入中军大帐,羊皮地图上插着车骑将军窦宪的雁翎箭:

“禀车骑将军!北匈奴单于庭,已经发现!”

窦宪手中的青铜酒樽,微微晃动了起来,像一个孩子似的笑了,没有了阴森森的杀气。

班超突然发现,一向骄横跋扈的主将,居然是如此的可爱天真。

此刻,窦宪将酒樽砸向火堆,爆裂的琥珀色酒液,在残烬中蜿蜒,恰似班固在《汉书·地理志》中描绘的黄河九曲的美丽图画,映出了窦宪矫健英俊的容颜。

10

腊月廿三,主将车骑将军窦宪,副将执金吾耿夔,统领讨伐大军,进入到北匈奴汗国腹地,决定在燕然山麓祭天。

班固跪坐在冰原上,冒着凛冽的寒风,书写着祭天文字,看见苍鹰掠过金狼旗投下的影子,恰似《汉书》里描写的霍去病漠北誓师图。

车骑将军窦宪突然挥剑,斩断牦牛尾,将带血的祭旗,掷在他的面前道:

“班中护的笔,太过柔弱,缺乏一点豪气干云的气度,该用上一些英雄豪杰的血性!”

班固停笔刹那,北风卷起祭坛边的军旗。素帛掠过青铜剑锋裂成两半,露出班固书写的《封燕然山铭》草稿。

远处突然响起鸣镝,斥候战勋来报:

“车骑将军大人,发现北单于栾提知之的踪迹。请车骑将军大人指示!”

“给我立即追击。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哪怕是追到天边,也要屠灭这群恶贼!”

车骑将军窦宪策马,掠过班固的身侧,抛下一枚染血的玉珏,正是当年班彪赠予窦融的结盟信物:

“护军大人,请你赶快写好《封燕然山铭》,本帅要在燕然山,封狼居胥,宣示我大汉的声威,让四方蛮夷,知晓我大汉的赫赫功勋和巍巍盛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