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潜龙在渊之奔走豪门

1

其时,班氏家族所在的扶风郡,有三大名门望族,分别为耿氏家族、马氏家族、窦氏家族。

耿氏家族、窦氏家族势头正盛,权势熏天,炙手可热,而马氏家族虽然早年受到不少挫折,也不甘落后,企盼东山再起,洗雪羞辱,扬眉吐气的一天。

2

暮春三月的渭水河畔,微风轻拂,柳絮飘飞,扶风平陵的官道上,一阵阵清脆的蹄声在空气中回荡。

班彪轻轻勒住缰绳,胯下的骏马长嘶一声,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波澜。

他抬眼望去,远处绵延不绝的坞堡群落宛如一幅壮丽的画卷,青灰的砖墙在夕阳的余晖下更显庄重,而那面绣有“窦”字的旌旗,在春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辉煌。

那一刻,十五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时,班彪随窦融一同归附东都洛阳的汉朝廷,那是一场何等壮阔的征程!

河西铁骑,甲光曜日,犹如一片流动的银色海洋,五郡子弟高擎着汉帜,意气风发,直入未央宫。那时的他们,心中充满了对大汉的忠诚与热爱,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们的脚下颤抖。

如今,班彪再次站在这片土地上,心中感慨万千。岁月如梭,转眼间十五年已过,但那段辉煌的历史,却永远铭刻在他的心中,成为他生命中无法磨灭的印记。

“父亲,您看,那巍峨耸立的城楼,不就是大司马窦公的府邸吗?”长子班固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将班彪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少年班固仰起头,目光穿过柳絮,定格在那三丈高的箭楼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眼中闪烁着好奇与敬畏。

小弟班超却是个机灵鬼,早已翻身下马,轻手轻脚地走到大兄班固身旁,伸手轻轻拂去他衣襟上的尘土,嘴角勾起一抹顽皮的笑声道:

“大兄啊,待会见了窦家那位美若天仙的姐姐颖儿,你可千万别再结结巴巴的了,免得让窦家姐姐笑话咱们班家男儿。”

班固闻言,脸颊微红,佯装生气地瞪了班超一眼:

“仲升,你这小子,又在取笑大兄了。小心大兄我待会收拾你!”

说着,兄弟俩相视一笑,那份亲昵与玩笑,让班彪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家的温馨在这一刻弥漫开来。

3

府门缓缓吱呀开启,一缕阳光趁机溜进门内,洒在青石板上,泛起温暖的光泽。

窦府管家窦安,一位跟随窦融历经二十载风雨的老仆,迈着稳健的步伐快步迎出。

他的目光如炬,迅速扫过班氏父子身上的粗麻深衣,那质朴的衣着难掩他们眉宇间的书卷气。

最终,窦安的目光停在班彪腰间的那枚玉玦上,玉质温润,光泽内敛,正是当年窦融嫁女时亲手所赠的信物。

“班先生,我家主公已等候多时了。”窦安深揖及地,语气中满是敬意,“主公常言,先生乃当世大才,欲续写太史公书,成就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为此,主公特命人将河西旧档尽数搬来,供先生细细阅读,以助先生一臂之力。”

说着,窦安侧身一让,只见身后几名小厮正小心翼翼地抬着几箱沉甸甸的书籍,那正是河西多年的档案记录。

班彪望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份厚重的礼物,更是窦融对他深深的信任与期待。

4

藏书阁内沉香袅袅,窦融执卷的手,忽然顿住。竹简上墨迹犹新:

“窦公镇河西,抚羌戎,通商路,使塞上弦诵不绝……”老人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追忆,斑白的须髯微微颤动,当年班彪在河西幕府秉烛修书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历历在目。

“颖儿,取我紫檀匣来。”前大司空窦融轻声吩咐,手指轻叩案几,声音中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庄重。

侍立屏风后的美丽少女窦颖,闻言急忙轻盈地走来,双手捧来一方精致的紫檀木匣。

木匣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岁月与故事。

紫檀匣开启之时,金玉交鸣,一道耀眼的光芒闪过。匣内竟是当年光武帝亲赐给窦融的骠骑将军印信。那印信上雕刻着繁复的图案,彰显着皇家的威严与荣耀。

窦融凝视着印信,眼中闪过一丝感慨。他轻轻抚摸着印信上的纹路,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金戈铁马、战功赫赫的年代。

“颖儿啊,你可知道这枚印信的意义?”窦融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沧桑和深沉。

窦颖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好奇与敬畏。

“这枚印信,是光武帝陛下对我窦融的信任与肯定。它见证了我镇守河西、抚慰羌戎、开通商路的功绩。如今,我欲将其赠予班氏家族父子,让班氏父子,记住我窦融的忠诚和贡献。”

窦融的话语中充满了坚定与期待。

窦颖闻言,心中一惊。她深知这枚印信的分量,也明白父亲对班氏家族子弟亲人的看重。她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敬佩与感激的光芒。

“父亲,班氏家族父子,定能不负所望,续写太史公书,成就一番经国之大业。”

窦颖轻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对班氏家族父子著书立说的信任与期待。

窦融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枚印信不仅是一份厚重的礼物,更是一份传承与责任。他相信,班氏家族父子,定能接过这份重任,继续书写属于大汉的辉煌篇章。

班超的瞳孔骤然一缩,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定格在了那枚静静躺在案上的大将军印玺上。

他依稀记得,父亲班彪曾在那昏黄的灯光下,缓缓讲述过一段往事:建武八年,窦融执意将这枚印玺交还给光武皇帝,方得以善终,其间的坚决与毅然,如同烙印般深刻在班超的心中。

此时此刻,前大司空窦融,这位曾经威震一方的英雄人物,却以一种近乎谦卑的姿态,将这枚珍贵无比的印玺轻轻推向班彪、班固、班超父子面前。

他的声音温和而充满敬意:

“班大人,令祖班婕妤当年德冠后宫,班氏文脉源远流长,当续汉统之辉煌。此印,权当窦某的一点敬意和殷切期望,请务必笑纳……”

班固闻言,心中一急,几乎要脱口而出阻止,却已迟了半步。只见班超竟毫不犹豫地伸手按住了那印匣,眼中闪烁着坚定与决绝的光芒。

他微微欠身,道谢道:

“将军美意,小子代父拜谢。然班氏所求,非金玉之贵,乃是将军门生故吏之名录也。愿借此名录,续汉家之史,传千古之芳名。”

窦颖手中轻摇的纨扇猛地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瞬间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满室寂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班超身上,有惊讶,有敬佩,也有不解。

但无论如何,这一刻的班超,已用他的行动证明了班氏儿郎的骨气与抱负。

窦融抚掌大笑,笑声爽朗,响彻整个厅堂,他对着班彪和班超赞道:

“真是虎父无犬子啊!颖儿,快,去将那河西子弟的名册取来!他日若有机会,老夫定要亲自上殿,面见圣上,举荐班氏兄弟这两位大才,让班氏的文脉如同璀璨星辰,不朽于天地之间!”

班彪闻言,急忙拉着儿子班固、班超一同起身道谢。班超则抢前一步,躬身行礼,笑道:

“多谢大司空大人的美意。倘若有朝一日,班氏文脉真能如大司空大人所祝福的那般,不朽于天地,那大司空大人便是我们的莫大恩人,再造之功,我们班氏家族亲人永生铭记!”

班超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班氏文脉辉煌的未来。

5

晨雾缭绕,班府门前车马已整装待发。班彪手执竹简书箱,细心地捆扎着,转身望向两个儿子班固、班超,神色庄重:

“孩子们,今日我们前往耿府拜谒,耿府不同于窦府,切记要谨守礼数。

耿氏乃云台二十八将之后裔,与窦氏、马氏等望族缔结姻亲,虽与班氏有着老友般的情谊,但其门户显赫,与咱班氏、窦氏的姻亲之情截然不同。

到了那里,万不可轻率无礼,需时刻保持谦恭之态。”言罢,班彪轻轻拍了拍儿子班固、班超的肩膀,示意他们准备出发。

班超轻轻扯了扯身上新裁的曲裾深衣,青缎边缘的针脚细密匀称,那是母亲窦氏连夜赶制的爱心之作。

他仰头望着屋檐下垂露的檐角,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谨遵父亲教诲。父亲啊,我听闻上月耿将军平定羌乱凯旋归来,府中当真豢养了三十六匹汗血宝马?真想一睹为快!”

话音还未落,长兄班固已手捧鎏金错银的漆盒走来,盒内盛放着班稚珍藏的《太史公书》残卷。

晨光掠过竹简,斑驳的墨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惊起几粒细尘在光柱中翩翩起舞。

班彪闻言,眉头微蹙,急忙将《太史公书》残卷小心翼翼地放到车上,转身教训班超:

“仲升啊,如今天下太平,文治为要。皇帝陛下最厌恶的就是打打杀杀之事。你应当用心读书,谋求仕宦之路,争取功名利禄,怎可整日惦记着那些汗血宝马呢?”

6

“扶风班叔皮,特携犬子前来拜见建威大将军。”司徒椽班彪深施一礼,长揖及地,广袖随风轻扬,拂过青石阶前那昨夜雨水留下的斑驳痕迹。

耿府朱门巍峨,门环上九钉闪耀,守门的老仆耿查眯着眼,瞧见班氏牛车漆色黯淡,不禁鼻孔里哼出一股白气,傲慢地回应道:

“诸位君子,今日我家主人设家宴,宴请的可是光禄大夫等尊贵之宾,闲杂人等嘛……还是请回吧!”

班超忽见门缝间闪过半张稚气未脱的面容,定睛一看,正是月前在太学与他激烈争辩匈奴战法的耿家小郎君耿恭。

他心中一喜,急忙上前招呼道:

“哎呀,原来是小郎君耿恭!班氏父子特此求见建威大将军,还望小郎君通禀一声。”

耿恭闻言,脸上顿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喜出望外地道:

“原来是仲升父子大驾光临!我家这群奴婢之辈,孤陋寡闻,竟未曾闻得仲升父子的大名,实在是慢待了君子。

请二位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禀。”

说着,他连忙转身,脚步轻快地朝府内奔去,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门内忽闻环佩叮当之声,一位身着藕荷色曲裾的侍女耿玲轻盈碎步而出,温婉地邀请班彪父子:

“建威大将军有请班先生父子至书房叙话。”

班固闻言,连忙整理衣冠,紧随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父亲班彪身后。

而弟弟班超,却早已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悄悄溜到了廊下。

他仰着头,目光紧紧锁定在耿氏家族墙壁上悬挂的环首刀等各式兵器上。

那刀刃之上,残留着一抹暗红,究竟是岁月的锈迹,还是往昔战场的血痕,让人不禁遐想联翩。

书房内,沉香轻烟袅袅升起,弥漫着一股淡雅而幽远的香气。建威大将军耿弇踞坐于虎皮榻上,身姿威严,手中把玩着西域进贡的琉璃盏,那琉璃盏在灯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案头上,《孙膑兵法》摊开着,朱砂批注犹新,显见他常研读此书,用心甚多。

“叔皮兄来得正好,”耿弇声若洪钟,中气十足,“上月朝会之上,陛下曾问及设立西域都护之可能性,以及有关都护从事司马等官员将领的人选问题……此事关乎重大,吾正欲与兄商议一二。”

班超趁众人寒暄之际,悄然退至庭院之中,心中满是对这府邸的好奇与探索欲。

马厩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长嘶,紧接着,三十六匹战马扬鬃踢踏,铁蹄声声,震得拴马石都微微颤动,好不威风。

班超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指尖轻轻抚过一匹白驹额间那新月状的白斑,眼中闪烁着喜爱之光。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冷笑:“班家小儿,也配碰大将军的坐骑?”

班超转头一看,只见小郎君耿恭抱臂而立,神色倨傲。他腰间佩戴的玉具剑穗头,缀着两颗血红的玛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显得格外刺眼。

班超对于耿恭的嘲讽并不以为忤,反而不退反进,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他忽地抬手指向天边那翻滚的云阵,朗声回答耿恭道:

“小郎君莫欺少年穷。你可见那积雨云色如浓墨?《淮南子》中曾有言,‘云气如乱穰,大风将至’。此时此刻,驯马正可验证勇士的胆色与魄力。小郎君,你可有勇气与我一同试身手?”

言罢,班超与耿恭两少年相视一笑,随即翻身上马,动作利落而潇洒。就在他们骑上马背的那一刻,天际恰好滚过一阵闷雷,仿佛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较量助威。

8

眼见暴雨如注,倾盆而下,天地间仿佛被一层厚重的水帘所笼罩。

班彪心急如焚,幼子班超却不见踪影。他急忙命令长子班固去找寻,话音未落,只见两个泥泞不堪的身影,策马如飞,冲进前院。

耿恭衣袍尽湿,贴在身上,却难掩他目光中的炯炯神采。昔日的傲慢之色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对班超的由衷称赞:

“大将军!此子竟能在惊雷轰鸣之中,稳稳控住那匹追风骏马!”言罢,满是钦佩。

班超一抹脸上的雨水,怀中不慎掉出半卷《西域风土记》。那可是他昨夜偷阅父亲班彪书稿时,私藏下来的宝贝。

建威大将军耿弇见状,抚须大笑,那笑声爽朗而豪迈。他取来鎏金犀角杯,斟满晶莹剔透的葡萄美酒,举杯祝贺班彪父子道:

“虎父无犬子,此言非虚!听闻仲升善射,明日不妨与恭儿等孩子较艺一番,如何?”

窗外,电光石火,划破夜空,映得案头那张地图上的玉门关轮廓忽明忽暗。

班超的目光紧紧盯着那道蜿蜒曲折的墨线,仿佛穿越了时空,看见了大漠孤烟在杯中酒液里缓缓升腾,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壮志。

9

建威大将军耿弇府中,耿弇与班彪相对而坐,畅谈天下事,彼此惺惺相惜,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班固则在一旁聚精会神,埋头于《孙子兵法》的校注之中,全神贯注。

忽然,一阵绢帛轻拂面颊,班固抬头望去,只见耿家小姐耿颖儿广袖如云,翩翩而入,怀中还抱着成捆的兰台秘籍。她轻声对班固说道:

“大将军说班郎续史,当以宫中实录为佐证。”

言罢,眼波流转,忽又轻叹一声,“唉,只是这般埋首故纸堆中,皓首穷经,又有何益处?岂不是空废了这美好的青春岁月。”

班固闻言,不以为意,反而微笑着,反问耿颖儿道:

“小姐可知张骞凿空西域时,曾携归何物?”

说着,他轻轻抚过竹简上的西域图志,“非苜蓿、葡萄等珍稀异物,而是大宛国史三卷。

汝辈或许不知,今朝我辈之笔墨,他年便是华夏之脊梁,中华之传承也。”

窗外细雨绵绵,如丝如缕。

耿舒负手立于廊下,静静地聆听着屋内建威大将军耿弇与班彪、班固父子的闲聊。

他的思绪飘回当年平羌之时,班彪献策的身影与屋内少年班固的身影渐渐重叠,仿佛看到了班家一脉相承的才学与智慧。

这位征西将军耿舒,忽然转身对建威大将军耿弇说道:

“大将军啊!陛下苦苦寻找的兰台令史空缺,如今已有绝世良才在此。

可恨的是,朝中那些掌权的文武大臣却不能够识人,让这等贤才弃之荒野,实乃可惜可叹!”

10

三日之后,班彪、班固、班超父子三人转谒马府,只见坞堡巍峨高耸,箭楼森严,气势恢宏。

马援的侄子孙马严亲自出迎父子三人,态度热情而庄重,将三人迎入府中。

宴席间,烤全羊的焦香与椒浆的辛烈交织在一起,令人垂涎欲滴。

班超嚼着口中的炙肉,味蕾在舌尖上跳跃,心中满是满足。

就在这时,耳畔飘来一阵零碎的对话,隐约传入他的耳中:

“……窦府近日闭门谢客,似有大事发生;西域商队时常遭劫,西疆百姓生活不宁,陛下常为此忧心忡忡,寝食难安。臣等身为朝臣,却无能为力,实乃惶恐不安。”

班超闻言,心中不禁一凛:“西域之事关乎国家安危,百姓福祉。西域安,则中原定,岂可懈怠呢?”

忽有快马如踏月而至,信使满身大汗,衣衫尽湿,神色紧张地禀报马严等人道:

“诸位大人,敦煌急报!匈奴与车师联军犯境,边塞形势危急!陛下传旨,询问诸位大人,有何对策以应此难?”

闻听此急报,满座皆哗然,一片惊愕之声。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班超霍然起身,腰间玉佩因动作过猛而撞在青铜酒樽上,发出一声清越之响,竟压过了堂中的喧哗之声。

马严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位昂藏少年,心中暗自称奇,于是询问班超道:

“仲升,你似有所感?计将安出?”

班超目光灼灼,毫不畏惧地回答道:

“小子狂言,但请诸位大人听我一言。

昔年张骞持节出使西域,不过十余人而已,却令匈奴噤若寒蝉,畏之如虎,芒刺在背。

今我大汉若能效法先贤,遣死士出阳关,效仿博望侯之旧事,定当能以力拨千斤,断匈奴右臂,掐断匈奴与诸羌蛮夷勾连之道。

如此,则可稳固我大汉根基,解我大汉腹心之疾……”

檐下铜铃骤响,夜风卷着沙粒猛烈地拍打窗棂,仿佛也在为班超的豪言壮语助威。

马严指节轻轻叩击着案上的西域地形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赞赏地对班超说道:

“后生可畏!此计虽看似老生常谈,实乃安邦大策,有力拨千斤之妙。马某待陛下闲暇之时,定当从容为陛下言之。”

11

马援府邸的演武场上,沙尘弥漫,气势磅礴。班超单手持槊,屹立场中,英姿飒爽。

对面那位虬髯武士,虽然勇猛无比,但他的利刃已经在与班超的交锋中卷刃了三次。

马家幼子马防,年少气盛,抹去额角的血迹,突然掷刀于地,大喝道:

“我马防七岁习武,至今未逢敌手。你班超师从何人,竟有如此本领?”

班超微微一笑,回答道:

“家祖父尝为广平郡太守,昔年曾与陇右豪杰共御强贼,我自幼受祖父熏陶,学得些武艺。”

话音未落,忽闻角楼鼓声大作,震耳欲聋。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西墙外烟尘滚滚,原来是一支羌人商队,遭到了流寇的突袭。

马防见状,正要唤府兵出城擒贼,却见班超已经夺过弓矢,身轻如燕地跃上了墙头。

他站稳脚跟,三支鸣镝破空而起,精准地钉在了流寇马前三尺之地。

为首的髡头汉子,抬头望见墙头上那位玄衣少年张弓如满月,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

他心中一惊,竟不敢再侵扰商队,连忙调转马头,指挥部众,呼啸而去。

演武场上的众人,见状无不惊叹班超的英勇和箭术之精湛。马防更是对班超刮目相看,心中暗自佩服。

“好一手李广射法!”那浑厚洪亮的嗓音再次在观武台前边响起,充满了赞赏之意。

马援身着玄甲,战袍上似乎还残留着交趾的瘴气,他目光炯炯地望向班超,沉声说道:

“他日边塞有难,小子可愿入我麾下,效命疆场,为陛下尽忠?”

班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之色,他慷慨允诺道: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立功塞外,封妻荫子,乃是男儿本色。

伏波将军老骥伏枥,犹志在千里,小子年青莽撞,又岂敢落后?定当追随将军,为国效力,不负此生!”

12

窦府朱门紧闭,显得格外沉肃。班彪立于大司空府外的台阶前,神色悲戚,涕泪交流,显然心中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就在这时,门缝里忽然递出一张素绢,墨迹淋漓,犹自未干,上面的字迹历历在目,透着无尽的哀伤与坚定:

“姻亲之谊未敢忘,托付之事,定当照办,大人放心。然吾兄融新丧,守制期间不宜见客,请大人见谅。”

班彪接过素绢,手抖如筛,泪眼朦胧中仿佛看到了窦家对这份情谊的珍视与承诺。

他深知,这字里行间所承载的,不仅仅是文字的重量,更是两家世代相交的信任与托付。

班超站在一旁,目光锐利,他瞥见墙角处一抹转瞬即逝的麻衣身影。

那身影他再熟悉不过,分明是少时常带他骑射的表兄窦固。窦固的身影虽然匆匆一闪,但班超却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悲伤与哀痛。

归途之中,牛车吱呀作响,班彪父子三人感叹唏嘘,心中痛惜不已。

班固忽然对父亲班彪说道:

“父亲,孩儿昨夜观星,见紫微垣旁,客星犯主,此象非吉,朝中恐有大事发生……”

话音未落,班超扯开车上的帘幕,手指西天,急切地对父亲班彪说道:

“父亲,快看那边!”只见一颗流星,划破暮色苍穹,拖着长长的光尾,坠向西北方向。

班彪一见此景,浑身剧震,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急忙言道:

“孩子们,《天官书》中有载,‘星坠之地,当有破军杀将之事发生’。

恐怕这星象,不仅应在大司空大人身上,还预示着朝中将有更大的变故啊。”

班彪、班固、班超父子三人闻言,皆默然无语。此时,只闻车辙碾过官道上的碎石,声声似羯鼓催征,更添心中几分沉重。

远山衔住半轮残阳,天色渐暗。

班超握紧袖中那柄建威大将军耿弇所赠的匕首,犀角柄上阴刻的“汉威”二字,深深硌入他的掌心。

恍惚间,那两个字仿佛化作了玉门关外某段长城的轮廓,坚定而巍峨。

13

是夜,班氏老宅内烛火通明,犹如一座孤岛上的灯塔,在黑暗中散发着温暖而坚定的光芒。

祖父班稚坐在书案前,双手轻轻摩挲着三份沉甸甸的名帖:

窦融的河西旧部名录,那上面记载着无数英勇将士的姓名;马援的征南军荐书,字里行间透露着对一位后辈的殷切期望;还有耿弇的兰台征辟令,如同一道来自朝廷的召唤,预示着新的征程。

油灯昏黄的光晕将老人干瘦而精炼的身影投在《汉书》的残稿上,那身影恍若一座巍峨的山岳,承载着班氏一族的荣耀与使命。

班超跪坐在祖父的席前,甲胄未卸,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洋溢着坚毅与期待。

他的心中依然心潮澎湃,耳边回荡着大司空窦融生前那句“班氏麒麟儿”的赞语,眼前浮现出马援赠剑时那坚定的眼神和“安西域者必此子”的预言。

老人沉默片刻,仿佛在回忆着过往的辉煌与沧桑。随后,他缓缓取出一卷斑驳的帛书,那帛书上的字迹历经岁月洗礼,却依然清晰可辨。

烛光摇曳中,班嗣的笔迹仿佛活了过来,勉励着自己的孙子班超:

“仲升啊,吾族乃楚人后裔,当效仿令尹子文毁家纾难,拯救苍生万民。你若能如此,祖父的在天之灵,便得到安慰了。”

说到此处,祖父班稚的眼眶湿润了,一滴热泪悄然坠落在班超的手臂上。

那泪迹温热,如一股温泉,温暖着班超的心房,也坚定了他为国效力的决心。

五更鼓响,夜色渐退。班固抱着厚重的史籍,经过庭院时,但见东方既白,一抹晨曦洒满大地。他瞥见弟弟班超正在槐树下练剑,剑光如龙,身姿矫健。

班固心中不禁叹息不已:

“可惜仲升生不逢时,英雄无用武之地。如今四海安宁,天下太平。要是仲升正逢建武皇帝陛下当年,扫荡群雄之时,何愁他不立功封侯,封妻荫子呢?”

剑光起处,惊起满树雀鸟,它们扑棱着翅膀,纷纷飞向天空。那场景恰似玉门关外纷飞的箭雨,愈发显现出班超英姿的飒爽与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