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准备冲阵

西侧高地之上,元修没有片刻迟疑,翻身下马,随手拔出腰间佩剑,就在泥泞地上迅速勾勒出一幅简易战场舆图。

那一千五严阵以待的斛斯椿西侧步卒,被他用剑尖清晰划分为前、中、后三军。

直起身,目光如电,扫过面前一张张因紧张兴奋而微红的脸庞,沉声道:

“诸位!按演武编制,我军两百精骑,分四队!每队五十人,其中二十重骑为锋,余三十轻骑分两旗,可还记得如何布置?”

“记得!”众人轰然应诺,声音透着久经训练的默契自信。

尤其尉迟行与纥奚达布二人,眼中更闪烁渴望实战的火焰。

他们早对陛下亲创这精妙骑兵阵法心痒难耐,今日终有机在真正战场一试锋芒,怎能不激动!

独孤信上前一步,目光坚定,静待将令。

元修大喝:“独孤信!”

“末将在!”独孤信声如洪钟,单膝跪地。

元修剑尖在舆图上一个关键位置重重一点:“你领第一队!目标,此处!”

众人凝神看去,那正是斛斯椿西侧步卒前军与中军之间一个略显薄弱的连接点。

元修语气凝重:

“此点至关重要!稍后我部主力冲击敌前军正面时,你这一队,务必给我死死盯住其中军!一旦我军撕开前军缺口,或敌中军现任何混乱破绽,你必须审时度势,当机立断,择最佳时机果断出击!你,便是我军此战阵眼!尉迟行、纥奚达布,分别为你左右旗长,重骑你亲自率领!可有信心完成任务?!”

独孤信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陛下竟将如此重任交予自己!

何等信任倚重!猛抬头,目光充满感激与决死之志,声音铿锵,掷地有声:

“陛下放心!末将纵粉身碎骨,亦定不辱使命!此战若败,末将提头来见!”

“好!”元修满意点头,“杨恺!”

“末将在!”杨恺亦精神一振,上前领命。

“你也领一队!”

元修剑尖指向敌前军左翼,“稍后,你部第一个出击!但记住,佯攻!斛斯椿这前军,我方才高处掠阵,军容不整,士气不高,多半新附之众,非久经战阵精锐。为求速战速决,尽快解虎贲军之围,我等此番便要行险,直冲其正面!但是,杨恺,我需你部佯攻其左翼,将其阵型重心,尽可能吸引至左侧!而后,让你麾下两旗轻骑掩护重骑,迅速脱离接触,到此点集结!”

元修剑尖又在舆图上一点,那是一个与独孤信所部遥相呼应位置,“与独孤信所部左右呼应,形成犄角之势!可有把握?!”

杨恺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战前令人窒息的紧张与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大声回答:“末将明白!请陛下放心,末将定能完成任务!”

元修欣慰颔首,目光转向身边独孤义,眼中闪过锐利光芒:“义之,剩下的一百精骑,我们合兵一处,编为四十重骑,剩下分做四旗,由朕亲自率领!你,便做朕的队副,可愿随朕冲锋陷阵?!”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独孤义闻言,大惊失色,急声道:

“陛下!万万不可!您万金之躯,系天下安危于一身!岂能亲冒矢石,身临险境?!李尚书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末将岂敢让陛下一身犯险?!请陛下三思!不如让末将代陛下指挥此队,或由末将率剩余骑兵,陛下在高处掠阵指挥即可!”

“陛下三思啊!”

“陛下!万万不可亲临险境!”

“我等愿为陛下效死!请陛下保重龙体!”

周围将领纷纷跪倒,七嘴八舌劝阻。

虽为陛下亲率冲锋勇气感动,亦为能与天子并肩作战感无上荣光,但理智告之,皇帝亲身冲阵,太过冒险!

万一有三长两短,后果不堪设想!

元修却摆手,面色凝重指向远处仍在激战小道,声音带着急切沉痛:

“诸位!不必再劝!军情紧急,岂容我等在此蹉跎!你们看那小道两侧,斛斯椿弓箭手已攀爬过半!若让他们成功登高地,居高临下对我虎贲军攒射,虎贲将士将无一生还!他们,皆我大魏忠勇之士,朕的袍泽兄弟!朕岂能眼睁睁看他们陷入绝境,见死不救?!”

元修话语,如重锤狠狠敲击每位武川将士心头!

从未见过如此体恤下属、与士卒同甘共苦皇帝!

一时间,众人心中百感交集,既感动,又愧疚,更有熊熊燃烧战意!

一些性情刚直汉子,眼圈都微红,泪花在眼眶打转。

“陛下……”独孤信、独孤义、杨恺三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决绝与感动。

知陛下决心已下,再劝无益。

三人再对元修郑重单膝跪地,齐声道:“臣等,誓死追随陛下!定不辱使命!”

“好!速速起身!”元修将三人扶起,目光转向独孤信,“你立刻带队往预定阵位,相机行事!”

“遵旨!”

独孤信不再犹豫,翻身上马,带尉迟行、纥奚达布等人,率第一队五十骑,朝预定阵眼位置疾驰而去。

元修又对独孤义道:

“义之,对面步卒,多是洛阳被斛斯椿其裹挟之众,并非真心追随。孙子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你可敢随朕一同上前叫阵,先乱其军心,给他们先来一场心理战?”

独孤义闻言,只觉一股豪气从胸中升腾!

与陛下并肩叫阵,何等荣耀!

挺直腰杆,朗声道:“陛下有令,末将万死不辞!末将愿护卫陛下左右,一同前往!”

“好!传朕将令!全军准备!随朕出击!”

与此同时,东面官道之上。

高敖曹骑马,不紧不慢率大军前行,神色平静。

忽,前方烟尘滚滚,一斥候快马加鞭飞奔而来,至高敖曹马前,翻身下马,气喘吁吁禀报:

“报!启禀将军!斛斯椿叛军前锋,在通往孟津渡口必经小道,遭虎贲军顽强阻击,攻势受挫!陛下已亲率两百精骑,飞马赶至叛军西侧!”

高敖曹闻言,眉毛微挑,问:“斛斯椿如何布阵?有多少兵马?”

斥候连忙回答:

“回将军!据属下观察,斛斯椿西侧官道部署约一千五百步卒,用以抵御陛下两百精骑!东侧,即我军前进方向,则集结约四千兵马,严阵以待,显欲全力阻止我军增援!”

高敖曹听完斥候禀报,陷入沉思。

斛斯椿这布阵,倒中规中矩,意图明显。

嘴角勾起冷笑,心想这斛斯椿倒也看得起自己,竟派四千人来对付。

就在此时,后方又传来急促马蹄声。

高乾带一队亲兵,风尘仆仆从后赶上。显然亦接到消息,马不停蹄赶来与高敖曹汇合。

“兄长!”高敖曹见高乾,连忙迎上。

“敖曹,”高乾勒马,神色凝重,“情况如何?”

高敖曹便将斥候所报及自己判断,简要对高乾说了一遍,而后道:

“兄长,我听斥候报,那小道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虎贲军虽兵少,然占地利,想必还能抵挡一阵。斛斯椿欲短时突破,亦非易事。我等不如依旧匀速行军,稳扎稳打。只要我军主力一到,与陛下形成东西夹击,斛斯椿那些乌合之众,军心必乱,届时他便是插翅难逃!”

高乾听了高敖曹分析,点头沉吟:

“敖曹所言有理。斛斯椿部众,多临时收编,人心不齐,战力有限。只要我大军一到,再加陛下亲临,其军心必动摇。此计甚好!”

一旁曹磊,听高敖曹那番话,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听得出,高敖曹言语间,似未将那浴血奋战虎贲军放心上,仿佛他们只是拖延时间的炮灰。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

暗自叹气:‘为大事者,岂能有妇人之仁?战争本就如此残酷,总要有人牺牲。’

就在此时,电光火石间,又一斥候从西面飞马而来,神色比前斥候更慌张,至高乾高敖曹马前,几乎滚鞍下马,声音变调喊道:“报——!启禀太尉!启禀将军!陛下……陛下已亲率两百精骑,准备……准备冲阵了!目标正是斛斯椿西侧那一千五百步卒!”

“什么?!”高乾、高敖曹闻言,同时大吃一惊,脸色骤变!

“皇帝这是疯了吗?!”

高敖曹失声叫道,“他要做什么?!他只两百骑,对方可是一千五百步卒!他只要率军侧翼牵制袭扰,待我主力抵达,便稳操胜券!为何行此险招?!”

曹磊亦震惊不已,急追问:“你可看清?!陛下当真亲率两百骑冲击敌步兵方阵?!”

那斥候喘着粗气,连连点头:

“千真万确!属下高处看得清清楚楚!陛下已将两百精骑分作三部,亲自率中军主力,看那架势,就是要硬冲敌阵!”

曹磊闻言,脸色瞬间煞白,猛转向高乾,声音焦急喊道:

“太尉!这……如何是好?!陛下此举太过凶险!想必陛下是为尽快解虎贲军之围,才不得不行此险策!我等必须立刻加速行军,火速增援陛下!”

高敖曹则一脸鄙夷,心中暗道:

‘这皇帝,真是妇人之仁!愚不可及!区区几百虎贲,死光了又如何?只要拖住斛斯椿,便是大功一件!何苦为此冒此奇险?!’

高乾此刻亦心乱如麻,一时也摸不透元修到底怎么想的。

在他看来,元修此举确太过冒险,全无必要。

应待自己主力大军到,而非以卵击石,用区区两百骑冲击数倍于己步兵方阵!

“敖曹!”

高乾当机立断,对高敖曹道,“你立刻传令!全军加速!我与你,先率精锐骑兵,火速赶往战场!”

“好!”高敖曹亦知事不宜迟,立刻答应。

说罢,高乾、高敖曹、曹磊三人,不再顾惜马力,如一道利箭般,朝西面战场飞驰而去!

此刻,他们距战场,已不足十里!

而此时的孟津渡口小道,战斗已进行到白热化。

虎贲军,在乞伏浑与贺拔威率领下,已顽强顶住斛斯冲所部叛军整整二十轮疯狂冲击!

五百虎贲勇士,如今尚能站立者,已不足三百!

阵亡重伤已超二百!

小道之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虎贲弓箭手早射光身上所有箭矢,贺拔威本人,也早提环首刀,冲至阵前,与乞伏浑并肩作战,指挥盾牌手长矛手,抵御敌军一波又一波进攻。

斛斯冲麾下弓箭手,亦早已箭矢射尽。

双眼赤红,看着眼前如绞肉机般小道,及下一个即将冲锋、脸上写满恐惧步兵小队,心中焦躁万分。

再次将破阵赏格提高一倍,然此次,那些士兵看着小道内修罗场般景象,却迟迟不敢上前。

他们看到,小道前方简陋工事,早已被先前十数轮冲击破坏得七零八落。

但乞伏浑与贺拔威,那两个如杀神般将领,依旧躲在残破盾牌后,指挥残存虎贲士卒,顽强抵抗。

斛斯冲的小队,只能看到一面面被鲜血染红盾牌,及盾牌间狭小缝隙。

而在那些缝隙中,仿佛皆隐藏着一双双冰冷嗜血眼睛,如死神般,冷冷注视着他们。

当斛斯冲再声嘶力竭发出冲锋命令时,那些士兵却踌躇不前,脸上写满恐惧绝望,一时间竟无人敢率先冲锋!

贺拔威肩头手臂各插一支狼牙箭,箭簇深入,鲜血染红战袍,却仿佛不觉疼痛,依旧挥舞环首刀,指挥战斗。

喘着粗气,对身旁乞伏浑苦笑道:

“他娘的!乞伏浑,老子今天估计得交代在这儿了!想当初演武场,你小子那面大旗抓得那么紧,害老子没机会露脸!今日倒好,咱们哥俩要一起上路了!”

乞伏浑亦浑身浴血,脸上带着疲惫却坚毅神情,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哼!那还不是你小子力气小!还有你们武川那独孤义,那小子更是狡猾,趁老子手一滑,就把大旗给夺了!老子参军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夺旗!真是晦气!”

贺拔威嘿嘿一笑,得意道:“那是你没早点碰上俺们武川的汉子!夺旗斩将,那可是俺们武川拿手好戏!”

乞伏浑啐一口带血唾沫,目光警惕通过盾牌缝隙扫了一眼小道两侧高地,低声道:

“我看着不对劲,斛斯椿那老狗,好像派人去爬两侧高地了!看样子像是弓箭手!他娘的,要是让他们爬上去,咱们可就真成了瓮中之鳖了!”

贺拔威亦注意到此情况,脸色一变,忍不住骂道:

“妈的!孟津渡口那元鹏是不是也反了?!竟也不派人来接应一下!没想到老子英雄一世,今日竟然要交代在这里了!”

两人正互相调侃,苦中作乐,忽然间,从西面官道方向,隐隐传来一阵嘹亮呼喊!

那声音初时遥远,很快便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紧接着,一个洪亮威严声音,如惊雷般,在战场上空炸响!

“朕乃大魏天子——元修!”

“斛——斯——椿!”

“你这条背主求荣的乱臣贼子!”

“可敢出阵,与朕阵前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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