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萧的猜想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萧旦眸中精光乍现。看着密函,指尖在“江南取士”四字上重重一划,冷笑道:“好个阳谋,想起收买人心。杨广欲争取江南士族的支持,对抗陇西士族集团了。”

侍画适时递上青瓷茶盏,萧旦却将茶汤倾倒在案上地图的江南地域。水渍晕开处,恰是历阳所在。

“继续盯着。”他屈指敲了敲湿润的图纸,“尤其是那些应考的江南士子,保不齐也有我们需要的人。”话未说完,窗外忽有夜枭啼鸣,凄厉如刀。

萧武抱拳应诺,略作迟疑又道:“还有一事,传闻半年前......”

“讲。”萧旦眸光一凛。

“三年前南陈旧将侯安都、程灵洗率残部救出三位南陈公主——宁远公主陈婉、建业公主陈婤、临成公主陈嫣。隋军一路追剿,他们辗转江南各处......”

萧武的声音渐低,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叙述微微晃动:“如今江南渐被隋廷掌控,侯安都等人走投无路,据说,正欲逃往岭南。”

“半年前,侯安都率残兵途经建安郡福州地界时,遭遇隋朝大将军贺若弼精心设下的伏击。那一役惨烈异常,临成公主陈嫣不幸被敌军掳走,侯安都将军所率部众死伤惨重。侯安都,陈灵洗与其余两位公主至今下落不明,想来应是隐匿于逃难的百姓之中。除此之外,倒也无甚大事发生。”

萧旦闻言,眸中寒芒骤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

“贺若弼、侯安都。”他缓缓吐出几个名字,声音冰冷,思绪纷纷转动。

侍画见状,轻呼“公子”,却被他抬手制止。

“所以......”萧旦突然轻笑一声,眼底却毫无温度,说道“侯安都带着两位公主,就藏在这江南的难民潮里?”他抬眸看向萧武,目光如刀,“查清楚,究竟是哪两位公主。”

窗外风声呜咽,吹得烛火剧烈摇晃。侍剑的剑穗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萧旦凝视着烛光中摇曳的影子,思绪如潮水般翻涌。他忽然想起李老先生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虎口处的厚茧分明是常年握刀所致,行礼时下意识的防御姿态,更是百战老将才有的习惯。

陈婉那双总是含着隐忧的秋水明眸——那眼神不似寻常闺秀,倒像是经历太多沧桑之惑,拥有少女本不该有成熟稳重。那端庄而又国色天姿的容颜。

还有陈婤用膳时不经意翘起的尾指,行走时裙裾纹丝不乱的仪态,处处透着刻在骨子里的贵气。脑海不由浮现一个念头,越来越觉得可能。

“继续查。”他猛地攥紧拳头,说道:“重点查半年前以内入城的南迁难民,特别是...”话到此处突然顿住,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说道:“我那老丈人一家。”

萧武与二婢闻言俱是一震,彼此交换了个惊疑的眼神。公子此言,分明是怀疑新夫人身份有异。若真如猜测那般,陈婉主仆竟是南陈遗珠......

萧武喉结滚动,却不敢多言。他单膝跪地抱拳,膝盖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属下即刻加派人手探查。”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忠诚——无论夫人是何身份,胆敢危害公子者,他必亲手诛之。

待萧武退下后,书房内陷入死寂。烛火将他的侧影投在墙上,拉出一道孤绝的轮廓。指尖骤然收紧,青瓷茶盏“咔”地裂开一道细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碎片,皮肤滑破,鲜血顺着掌纹蜿蜒而下,茶水混着血珠,在羊皮地图上洇开一片暗红。

侍画见状,急忙取出素帕要为他包扎,却被他抬手制止。

侍剑咬了咬唇,突然俯身在他耳畔低语:“公子需要不需要,奴婢......”

“退下吧。”萧旦抬手打断,说道:“让我静一静”。

侍画还想再劝,却见主子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只得拉着侍剑盈盈一拜。退出时她最后回望一眼——烛影里,萧旦正摩挲着腰间玉佩,那玉佩姐妹几人都知道,那是公子母亲萧氏所留下来的。

萧旦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掌纹蜿蜒而下,他却浑然不觉。脑海中翻涌的念头几乎要将他撕裂——陈婉与陈婤,莫非真是南陈流亡的公主?这个猜测一旦成形,记忆便如毒蛇般缠绕上来:母亲萧氏被南陈后主陈叔宝玷污的清白,父亲萧摩诃挥向母亲的染血长剑......这些年来,南陈皇室和萧摩诃就像刻在他骨髓里的毒,如今却要与仇人之女朝夕相对。

萧旦望着自己流血颤抖的手掌,忽然意识到——这双沾满鲜血的手,如今正夜夜抚过仇人之女的肌肤。命运竟开出如此荒唐的玩笑,让他在缠绵悱恻间,将血仇拥入怀中。?

窗外竹影婆娑,恍惚间又见陈婉那双含着江南烟雨的眸子。昨日她和自己在床榻上的缠绵,白天不经意间的互动暧昧,她身上的气味还留在自己身体之间。萧旦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若她真是陈氏血脉,这段刚刚萌芽的情愫,就该亲手掐灭吗?

“旦儿。”记忆中萧瑀的声音突然响起。舅舅总爱这样唤他,带着几分父亲般的慈爱。没有子嗣的萧瑀待他视如己出,连自己在新安所有的产业都给了他。可若舅舅早知陈氏姐妹身份......萧旦猛地站起身,案上茶盏被衣袖带翻,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

还有那个神秘的“老丈人,李老先生”。萧旦盯着墙上晃动的灯影,忽然想起侯安都在南陈之前。可是南梁旧臣,侯安都与新安郡王萧瑀......他不敢再想下去。指甲又陷进尚未愈合的伤口,疼痛让他清醒——这世上若连萧瑀都不能信,他还能信谁?

夜风呜咽着穿过回廊,最后一盏灯笼倏然熄灭。萧旦站在黑暗中,任由冷风如刀割面。他必须去见陈婉——哪怕真相会将此刻的温情撕得粉碎。

陈婉房内透出的暖光在青石板上投下窗棂的影。四名新选的婢女守在门外,听见屋内不时传出的轻笑,彼此交换着欣喜的眼神——能服侍这般和善的主母,往后的日子想必不会太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