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仙人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那孩子在你教导下读书识字，学的极快，也格外刻苦，落晚霞偶尔也会带来几本你未曾接触过的书，或讲异国政制、或述百家治民之策，为他拓宽眼界。】

【一晃三年过去，那孩子长高了些，背也挺得更直，眼神始终清亮。】

【某日课后，他忽然问你：“先生，我若要下山入世，可否？”】

【你放下手中笔，道：“你若想，去便是了，但你要知道，这世道水深火热，去之便如飞蛾扑火。”】

【他答得却干脆：“正是因此，我才想要入世。”】

【你没再多言，只是将案头书卷一一整理，又写了几封书信，托他带给你当初识得的几位清官旧友。】

【临行前，那孩子满眼光亮，“两位先生，若是我此去能成事，便请你们下山来看一看。”】

【你点了点头，目送着他一步步向外走去。】

【那孩子走后，你仍旧每日于山脚设桌，讲书于村民，落晚霞仍旧每日坐在你身旁，为你研磨煮茶。】

【生活如常，你们二人过的依旧逍遥自在。】

【又一日，落晚霞见你伏于书案，提笔欲写，问道：“你又要些什么？”】

【你答道：“那孩子尚年幼，未识利害，我写些备忘，若他能走下去，或许有朝一日，他也能知晓我心中曾有惶惶，知晓这世道险恶。”】

【落晚霞并未再多言，只是在一旁默默为你续了盏茶。】

【又三年，村里有人从外地归来，带来了城中传闻。】

【他说那孩子已在西北落脚，先入义塾讲书，后入官署任职。】

【他说那孩子断渠改道，简税革役，处事公允，张弛有度，百姓颂之，称其为“少师”。】

【你听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又一年，新的消息传来。】

【你听说他所建义塾扩至十州，亲写课章，教授百姓子弟。】

【你也听说，有权贵对他不断打压，却未能阻其分毫。】

【冬末时节，忽有一封急信传回村子里，说要寄给“山中先生”，村民们知晓后，忙将书信送上了山，交予你手中。】

【信里言辞模糊，只写一句：“西北少师，已不得见。”】

【你心中一震，连忙奔至镇上查信源，却已无人能确切回答。】

【你拖着脚步回到山上，落晚霞一眼便看出不对劲，扶住你问道：“怎么了？”】

【你默然无言，只是将书信递给了她。】

【看后，落晚霞安慰你道，说不准只是误会罢了。】

【你点点头，但终究是坐不住了。】

【你与她一同下山，想要查清结果。】

【你从西北一路追查，走过数州，踏遍那孩子走过的路。】

【一路上，有义塾尚存，有百姓仍记得他。】

【最终，你查到了结果，那孩子无尸无骨，已然离世而去。】

【你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和落晚霞一同继续奔波，你找到了一位年老的监察御史，这是你当初旧识，其职位特殊，或可知晓些什么。】

【他看着你许久，质问你当初为何不辞而去，留下王朝的烂摊子。】

【你无心回答，只是问那孩子是怎么死的。】

【监察御史说道，他并非病亡，不是自尽，甚至不曾受审。】

【你追问道：“是被人杀了？”】

【监察御史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长叹道：“他做的其实很好了，甚至比你当初还要更好，行事稳重，几乎无懈可击。”】

【“但可惜，错也错在他做的太好了。”】

【“这世上不怕有坏人，也不怕有坏事，容得下各种污浊，但容不下真的有人能改天换地。”】

【“有些东西，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动的了的。”】

【你面色一沉，继续追问道：“到底是谁动的手！”】

【他只是摇了摇头，劝你道：“别再继续查下去了。”】

【“若你真想知道，那一晚，他正要将一本奏章送上，写的是‘人可自治’，写的是‘不求上苍，只愿人间自救’。”】

【“是夜，天无云，雷不响，一道光自天而下，无人看清其到底为何。”】

【“而当夜过后，他连同整座宅邸连根拔起，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如此手段，不是凡人能够做到的。”】

【你闻言，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上脊背。】

【你低声喃喃：“...不是凡人做的...”】

【监察御史没有应答，你抬眼望去，却见他眼中藏着深深恐惧。】

【你没再多问，只是起身离去。】

【你一路沉默，回到下榻客栈。】

【落晚霞在屋中等你，见你回来，不言不语，只是给你递了一盏酒。】

【平日里她是不许你饮酒的，你一直也依她，但这一次，你接过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落晚霞轻声问道：“你知道了？”】

【你点了点头，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猛然一转头，看向落晚霞。】

【“你早就知道？”】

【落晚霞点了点头。】

【你怔怔地望着她，脑海中一幕幕浮现而出。】

【你记得她和你说过，若你走的更远，便会陷入真正的绝望，若你走得更远，说不准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你记得她说过，人世间的王朝变化，不是一个凡人能掌控的。】

【你记得她说过，偌大的王朝，不过只是个囚笼罢了。】

【你一直以为她说的不过只是人心险恶，王朝无望，然而现在你终于明白过来。】

【不是这世道不能改变，而是这世道，从根上，便不属于人。】

【动手杀掉那孩子的，是传闻中的仙人。】

【那孩子不是死于庙堂，不是死于人性，而是死于做的太好，他要让天下人站起来，他要掀翻这一切。】

【但这些，仙人不能容忍。】

【原来这世道如此黑暗，是因为沦为了囚笼，沦为了仙人压榨各式资源的牢笼！】

【怪不得当初你便感觉到异样，这世间好似有冥冥意志存在，不断维系着腐朽王朝的变换运转，任你如何努力，都始终无功而返。】

【你闭上眼，只觉胸口沉闷，好似有万吨巨石压迫而来一般。】

【可随后，你又想起一点。】

【仙人既要斩杀改天换地之人，又为何当初要留下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