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把柄

檐角铜铃被晨风吹响时，永昌伯府正乱作一团。

季氏攥着帕子给丈夫掐人中，二夫人马车刚出角门就撞见三辆青帷小轿——都是来打探消息的各府嬷嬷。

“反了！都反了！”永昌伯苏醒后摔了药碗，褐色的汤药溅在季氏杏色裙裾上，“那孽障现在何处？”

“在祠堂......抄经。”季氏声音发虚。

三房院里，三夫人将账册重重拍在花梨木圆桌上：“你瞧瞧这些亏空！田庄连着三年报灾，可沧县邓家年年往京里送的分明是上等新米！”

邓三爷盯着“纹银八千两”的朱批，额角渗出冷汗：“大哥竟把祖田抵押给钱庄？”

“何止！”三夫人抽出夹页，“西郊别院早典当给户部陈侍郎的外室，就为给雨薇凑那架焦尾琴的银子。”

窗外忽然传来丫鬟惊呼，原是二夫人娘家送来急信。

三夫人展开洒金笺，脸色骤变：“御史台要参大伯治家不严！”

三夫人指尖掐进红木椅扶手，丹寇在漆面留下月牙痕：“沧县邓家真能拿出万贯家财？”她盯着博古架上新添的翡翠貔貅——那是二房昨日刚送来的“谢礼”。

邓三爷揉着发红的耳垂苦笑：“当年认亲时我押镖未归，不过听说沧县首富的宅子足占半条街。”

“好得很！”三夫人霍然起身，石榴裙摆扫翻案上茶盏，“二房要差事，大房贪钱财，合着咱们三房是专给人填窟窿的？”她反手甩出帕子，金丝线穗子扫过三爷鼻尖，“明日我就回娘家，让阿爹参你们邓家一本！”

三爷慌忙扯住妻子衣袖：“娘子消消气，二哥那差事未必知情。”话音未落，三夫人已指着窗外冷笑：“你当二嫂前日为何与大嫂争管家权？怕是早就闻到铜臭味了！”

茜纱窗外传来幼子朗朗读书声，三夫人突然红了眼眶：“蜜儿上月要的湘妃竹笔，你推说银钱不凑手，转头就给大房那丫头置办及笄礼。”

镶红宝的护甲刮过账本，“这月公中支了三百两给二房打点，你倒装聋作哑！”

三爷窘得耳根通红，鎏金发冠歪斜着挂住发丝：“大哥总不会亏待咱们……”

“不会亏待？”三夫人抓起翡翠貔貅砸向青砖，“你侄女前日戴的东珠璎珞，抵得上蜜儿三年胭脂钱！”

暮色染红庭院时，三夫人牵着邓蜜往西跨院去。

小丫头腕间新换的银镯子晃得刺眼，正是用那典当的银钱打的。

青石小径上的积雪被踩出凌乱脚印，三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转过影壁，正瞧见二夫人攥着帕子往松鹤苑疾走。

她眸光微闪，示意女儿去西跨院送新裁的冬衣，自己却快走几步拦在月洞门前。

“二嫂这是往哪儿去？”三夫人笑盈盈开口，指间嵌宝护甲划过二夫人袖口金线绣的忍冬纹，“瞧您这脸色，莫不是昨儿夜里没睡安稳？”

二夫人反手抓住三夫人腕子，翡翠镯子硌得生疼：“三弟妹来得正好，随我去趟听雪堂。”

她压低声音，“今早我回姚府，听闻……”

话音被呼啸的北风卷碎，三夫人瞥见二夫人发间歪斜的累丝金凤钗，心知定是得了要紧消息。

两人踏着未扫尽的残雪进了暖阁，炭盆里银丝炭爆出几点火星。

“靖国公府插手了。”二夫人将鎏金手炉摔在炕几上，“消息是从晏世子别院传出来的，如今连国子监的学子都在议论魏姑娘私藏情诗。”

三夫人指尖一颤，茶汤溅在杏色裙裾上。

她原以为是邓云萱的手笔，哪想到竟是裴俭的死对头晏琉。

窗棂外枯枝摇曳，在她脸上投下斑驳暗影：“二嫂可曾想过，晏世子为何要趟这浑水？”

二夫人攥着帕子抹汗：“管他为何！眼下要紧的是如何收场。太夫人若知道咱们瞒着……”

“自然要去禀告。”三夫人突然起身，鬓间点翠步摇晃出泠泠清响，“只是二嫂莫忘提提，沧县送来的年礼单子还压在账房没入册呢。”

二夫人瞳孔骤缩。

半月前她亲眼见季氏私吞了邓云萱两箱东珠，如今倒成了拿捏长房的把柄。

松鹤苑内檀香浓郁，太夫人正握着季氏的手看嫁妆单子。三夫人进门便红了眼眶：“娘，大事不好了！二嫂说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连国子监祭酒大人都惊动了！”

季氏手中单子飘落在地，纸上“赤金头面十二件”的字样被炭盆烘得发焦。太夫人龙头拐重重杵地：“胡沁什么！”

“千真万确。”二夫人颤着声补刀，“我妹妹今早回门说的，郝祭酒连早膳都没用就被召进宫了。”

季氏猛地起身。她想起安国公夫人昨日送来的绝交信，喉间泛起腥甜：“定是那孽障……”

“住口！”太夫人厉喝，“裴世子与魏姑娘私相授受是事实，安国公府理亏在先。”

三夫人垂眸掩住精光。

窗外忽起鸦鸣，惊得季氏打了个寒颤。

“娘！”季氏突然跪下，“云萱到底是邓家血脉，不如让她去安国公府赔个罪……”

“大嫂糊涂了？”三夫人凉凉截断话头，“昨儿满京城都瞧见魏姑娘的绣帕，今日若让云萱登门，岂不是坐实裴世子私德有亏？”

她指尖拂过袖口银线绣的缠枝纹，“要我说，该让雨薇去卫国公府走动走动。”

二夫人会意接口：“正是，雨薇与卫国公嫡女素有手帕交，关系不错。”

“够了！”太夫人龙头拐扫落案上青瓷盏，“当务之急是堵住晏琉的嘴！”她浑浊眼珠转向三夫人，“老三媳妇，我记得你娘家与靖国公府有旧？”

三夫人背脊陡然绷直。二十年前她祖父任江南盐运使时，确实与老靖国公有过节。檐下铁马叮咚乱响，混着她陡然急促的呼吸：“妾身明日便回柳府。”

“不必。”太夫人枯槁的手突然攥住她，“听闻晏世子最爱收集古籍，沧县邓家祖上，不是出过藏书大家么？”

三夫人如坠冰窟。这是要拿邓云萱母族的传家宝去填窟窿啊！

三夫人原本就对这桩亲事心怀忿忿，此刻更是冷嘲热讽道：“云萱触怒了裴家，恐怕裴家对她早已心生反感。既然大嫂仍旧执着于这门亲事，我看，不如将雨薇许配给裴家，或许他们还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