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了虬髯大汉一家,二赖子和姚梦琪辞别了老人和众乡亲,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硝烟弥漫的缘故,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没有阳光,给人一种沉闷压抑的感觉。
二赖子和姚梦琪伏在一个小山包上。二赖子阴沉着脸,颧骨高高耸起,牙关咬得咯咯响,锐利的目光直视前方。
几天前虬髯大汉一家惨死的阴影仍然笼罩着他,令他痛惜,令他愤恨,更令他看清了小鬼子的万恶嘴脸,他们就是一群十恶不赦的恶魔,一堆不齿于人类的狗屎,二赖子一想起就怒火中烧。
一路上,对小鬼子的痛恨使得二赖子和姚梦琪遇到小股小鬼子从不放过,他们偷袭了几次,也杀了不少小鬼子,但也只能是骚扰一下小鬼子而已,小鬼子太多了,他们虽然武艺高强,但在如此多的小鬼子面前,他们的力量就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望着前方那一大群蠢蠢蠕动的黄褐色的兽类,二赖子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浑身的热血都在汹涌澎湃,让他全身禁不住颤抖。但他并没有鲁莽,他心思电转,思谋着如何才能打痛这些小鬼子。
呈现在眼前的是小鬼子的一个炮兵阵地,足足有二十四门105毫米山炮,向着南方一字排开,在四周,还有许多小鬼子在警戒着。
经过南苑保卫战,二赖子是深知这些大炮的威力的,南苑守军其实有一大部分是在小鬼子的飞机大炮的轰炸轰击中丧生的,如果小鬼子没有飞机大炮,南苑不可能那么快失陷。
二赖子正沉浸在如何打炮兵的思考中,忽然被姚梦琪一拉衣袖,并指了指天上。
顺着姚梦琪手指的方向,二赖子抬头一看,就见天空中“嗡嗡”地飞来一群小鬼子飞机。飞机飞得很低,二赖子甚至可以看见头戴飞行帽、坐在驾驶舱里的小鬼子飞行员,小鬼子飞行员嘴角噙着冷酷的笑,就像一群嗜血的豺狼看见了弱小的兔子麋鹿一样兴奋。
二赖子很想抬手一枪,打下这些狗入的,摔他个粉身碎骨。
但他不敢,他怕惊动了面前这些小鬼子,给自己炸小鬼子的炮阵制造麻烦。
小鬼子的飞机飞向南方,二赖子的思绪又回到小鬼子的炮阵。
越过小鬼子的炮阵,二赖子的目光望向远方,就看到远远的前方,密密麻麻蝗虫一般的小鬼子蛰伏在那里,那是小鬼子的大部队,只等小鬼子的飞机大炮轰炸轰击之后,就会对中国军队发起攻击。
二赖子的目光回到小鬼子的炮阵仔细地观察着,思考着。姚梦琪就伏在他的身边,她一会儿望着小鬼子的炮阵,一会儿望着二赖子。她看见此时的二赖子完全不像平时:二赖子眼睛微眯,剑眉飞扬,俊秀的脸上透着刚毅和镇定,这副神情,与他那还很稚嫩鲜活的肤色很不般配。
雕塑般的二赖子被姚梦琪看得痴了呆了,她芳心鹿撞,怦怦直跳,满心里溢满甜蜜溢满柔情,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收获就是遇上了二赖子,遇到了爱她、疼她、护她的哥哥。
姚梦琪正看得如痴如醉,却被二赖子推了一下。她以为被二赖子窥破了心思,脸色顿时绯红。二赖子诧异道:“你怎么啦?”
姚梦琪别过脸去,掩饰道:“没什么。”
二赖子的心思全放在如何打小鬼子的炮兵阵地上,也就没有继续追问,就说:“小妹,你看小鬼子这么多大炮,要是打起炮来我们不知又要死多少人,我们是吃过小鬼子这个亏的,我们干他娘的怎么样?”
姚梦琪说:“我听哥哥的。”
二赖子皱眉道:“这个炮兵阵地很不好打,你看,虽然炮兵只有一百来个,可警戒的小鬼子却有好几百号人,我们一旦开枪,肯定惊动他们,到时打不了几个小鬼子又得被小鬼子追着打,这样很没意思。你看到没有,那些大炮的后面有三堆高高摞着的箱子,肯定是炮弹,也许是小鬼子为了缩短搬运炮弹的时间,因此这些炮弹离大炮很近,只有用手雷引爆了那些炮弹,才能多少炸烂一些大炮,也能炸死不少小鬼子炮兵,就能使这些大炮短时间内丧失作用。这样,你等在这里接应我,我用手雷炸他娘的。”
姚梦琪担心地说:“手雷能引爆炮弹吗?”
二赖子说:“一个可能不行,用一包应该可以。”
姚梦琪说:“手雷包住了如何让手雷爆炸?”
这的确是个问题,二赖子沉思良久,方说道:“我计算了一下,这种手雷从引爆到爆炸大约有七到八秒钟,我先将安全插销都拉开,然后磕击其中一个再扔出去,应该能引爆其他手雷,到时几颗手雷一齐爆炸,还怕引爆不了炮弹?”
姚梦琪还是很担忧:“哥,这太危险了。”
二赖子恨声道:“见蛇不打三分罪,见了小鬼子不打也有罪,危险也要打!”
姚梦琪说:“哥,我跟你去。”
二赖子坚决地说:“你不能去!”
姚梦琪说:“不,我要跟着哥哥。”
二赖子耐心地说:“不是我不让你跟,而是越过那片开阔地两人在一起目标大动静也大,到时就很容易惊动小鬼子。而且,如果离近了小鬼子也容易发现,离得太远又炸不着小鬼子的炮弹,只有不远不近既不容易被小鬼子发现,还能炸着小鬼子的炮弹。你手劲没我大,到时你手雷还没扔到炮弹上就炸了,我们的计划就会落空。”
姚梦琪想了想,就恨自己没本事,不能帮哥哥的忙,但也觉得二赖子说的有道理,自己硬要去只能拖累哥哥。
因此,她只得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哥哥你可要小心啊!”
二赖子拍了拍姚梦琪肩膀,安抚道:“放心吧,我跑得快,我扔了手雷就跑,小鬼子注定追不上我。”
二赖子从包袱里掏出手雷,将安全插销全部拉出来,又将外衣脱下来撕成布块,每五个手雷一包,包成了三个小包,这才开始行动。
他目测了一下距离,觉得太远,即使他的膂力够大,他也不可能将包着五个手雷的小包准确地投掷到炮弹箱上。
小鬼子的炮兵阵地隐蔽在一片丛林前,自己潜伏的地方距离炮兵阵地至少还有200米,而自己面前还有一片50米的开阔地,他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通过这片开阔地进入丛林中,借着丛林深草的掩蔽投出手雷,才有可能炸掉大炮。
这次的行动很危险,他必须谨慎加小心,不能让外围警戒的小鬼子发现。
但二赖子对自己完成这次计划还是有信心的。这主要是二赖子不但力气大,奔跑的速度也很快。二赖子在雪峰山时,奔跑起来小黑小白都追不上,上山打猎,打兔子时一般不用铳,而是追赶着用手捉,像是离弦的箭一样一下就抓住了兔子。
再就是二赖子自己摸索出了躲避子弹的方式,子弹密集时他会就地隐蔽或匍匐前行,稍一稀疏跳起来就跑,他不会呈直线傻跑,而是运用轻功曲里拐弯尽量利用遮蔽物。
二赖子觉得,只要自己在通过开阔地时不被小鬼子打着,炸炮这事基本就成功了一半,到了丛林里,就算小鬼子发现了他子弹也没那么容易打着他。
这时前方传来“隆隆”炸弹声,他知道这是小鬼子飞机在轰炸,借着这“隆隆”声,二赖子身子一弹立刻迅跑起来。
还好,警戒的小鬼子也被隆隆的炸弹声吸引了,并未发现他。
这主要是二赖子跑得够快,简直就是一溜烟。
他在心里计算着,这里距离炮弹箱至少还有八十米,但他来不及多想,找了一块石头对着一颗手雷的击发装置磕击了一下,冒着被小鬼子发现的危险,铆足了劲瞄着第一堆炮弹箱,站起来就将第一包手雷投了出去后,手雷落到炮弹箱上时“轰”地一声巨响,爆炸的手雷落在炮弹箱上引爆了炮弹,小鬼子的炮兵阵地上立刻腾起一片火光浓烟。
就在他投出那包手雷时小鬼子也发现了他,密集的枪声爆豆般响起,子弹飞蝗般在他耳边飞过,面前的地上“噗噗”的被子弹爆起一股股尘土。
警戒的小鬼子已经一边放枪一边向他围了过来,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没有退路,他必须抓紧时间在小鬼子还没围住他之前将剩余的两包手雷投出去。
看到小鬼子向二赖子围过来,伏在山包后的姚梦琪立刻朝着跑在前面的小鬼子射击,一连撂倒了好几个。
趁着这机会,二赖子赶快朝着预定的目标爬去。
他爬得飞快,分别爬到第二堆第三堆炮弹箱后的草地里,依样画葫芦投出手雷将炮弹引爆了。
前后时间用了三分钟不到。
小鬼子的炮兵阵地上“轰隆隆”响成一片,就像火山爆发一样惊天动地、火光冲天、硝烟弥漫,小鬼子的炮兵血肉横飞、鬼哭狼嚎、豕突狼奔,他们到死也没弄清这从天而降的横祸从何而来。
但二赖子没有时间观察他的战斗成果,眼看小鬼子逼到了面前,他朝着小鬼子接连投出五颗手雷,借着小鬼子被手雷阻滞的时间,立刻返身快速朝后跑,刚跑出丛林,又是身子一弹猛地往前直蹿。
忽然,他感觉到自己左肩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似的。
但他没有停留,眨眼间就越过了那片开阔地。
直到此时,他才回过身来,伏在草丛中仔细观察小鬼子炮兵阵地的情形,他看到,三堆炮弹箱没了,那些一字排开的大炮虽然还有没被炸掉的,但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炸了不少,虽然炮兵阵地上还有小鬼子跑来跑去,但死的也一定不少,很显然,他的目的达到了。
这次的收获非常之大,这使他兴奋异常,兴奋之余,他感到胳膊上很疼痛,扭脸一看,小鬼子的一颗子弹在胳膊上穿了个洞,虽然还在流血,好在没有伤着骨头。
有心包扎一下,可小鬼子已经向自己这边追来,而且他怕姚梦琪等急了担心,就朝离得最近的小鬼子开了两枪,两个小鬼子应声而倒,但小鬼子并没有停止追击,还在一边开枪一边追赶。
如果被小鬼子黏上就危险了,现在是白天,逃跑起来没有晚上那么容易,小鬼子又有好几百号人,自己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对付不了这么多小鬼子,到时只怕会被打成筛子。
二赖子只得赶快跑路。
蹿到小山包前身子一纵,就隐没在小山包后。
与姚梦琪会合了,二赖子拉着姚梦琪就是一阵猛跑。
直到小鬼子的子弹远远落在后面,打不着他们了,二赖子才稍稍放慢了脚步。”
姚梦琪一双眼睛在他身上梭巡,当他发现二赖子肩头上的伤口时,大惊失色:“哥,你受伤了?快看看,要不要紧。”
“没事,只不过是蚊子叮了一下。”二赖子心性是何等坚韧的人,这点伤,的确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一样。
“还说没事,还在流血呢!”二赖子说得轻松,可姚梦琪却心痛得不得了,眼睛里的眼泪竟滚黄豆似的直往下掉。她不由分说,拉着二赖子蹲着,“嗤啦”一声从自己衣襟上撕下一大块布来,细心地给二赖子包扎起来,一边包扎还一边问:“哥,还疼吗?”
“不疼,这点伤算什么。”二赖子轻描淡写地说。
等姚梦琪包扎完了,还挥动着胳膊说:“又没伤着骨头,你不用担心。”
“别动,你不要逞强,伤口拉开了又会流血的你不知道?”姚梦琪埋怨着,又仔细检查着伤口,看到伤口没流血,这才放下心来,说:“快走吧,得赶快给你敷上药膏。”
这次是姚梦琪拉着二赖子跑,二赖子说:“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小鬼子追不上了。”
姚梦琪却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地拉着二赖子跑,她担心二赖子的伤,她要赶快给二赖子敷药。
看到前面有座小山,姚梦琪拉着二赖子向小山跑去,到了山下,立刻就向上爬去。
找到一处隐蔽的地方两人席地而坐,姚梦琪解开包袱拿出师父给她的金创药就要给二赖子敷药。
二赖子制止了,说:“小妹,我的伤不要紧,这些膏丸不多,还是留着紧急时用吧,你去山上找找,看看是不是有草药。”
姚梦琪将药膏放回包袱里,说:“好吧。”
姚梦琪去了好一会才回来,手里拿着几棵洗干净了的小草,她蹲在二赖子身前,将小草放在口里咀嚼着,一边解开二赖子胳膊上包扎的布。
她将咀嚼好了的草药吐在手里,“呸呸”吐了两口,顾不得口里的苦涩,将草药前后敷在二赖子胳膊上的伤口上,又重新仔细包扎起来。
包扎完了又吐了好几口口水,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说:“这草药虽然止血生肌效果很好,可惜配不齐药方,要不然,哥的伤口要不了两天就会好。”
二赖子没有说话,两个师父早就教过的,他当然知道这些草药的效果,二赖子还知道民间许多武术流派都有各自的金创秘方,其中许多秘方都有神奇的效果,就连在盗窝时使用的伤药也很神奇,只要伤势不是太重,一般使用了都能平复如初。
因此,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姚梦琪为他忙活。他心里暖暖的,眼睛里流露出柔情来。他在心里说:“有个小妹可真好。”
由此他想到了姐姐,姐姐对他也很好,小时候姐姐常带他玩,有好东西总是先尽他吃,他要是跟人打架,姐姐总是在一边帮他,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也奋不顾身,他闯了祸被父亲责罚,姐姐也总是护着他。
想到温柔的姐姐就想到慈祥的母亲,想到慈祥的母亲就想到严厉的父亲,想那个在他家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却拿他当孙儿一样看待的五嗲,想那个疯疯癫癫教他武术的傻子和尚,想那个老跟他干架的楚结巴和闾宗保,想他儿时的小伙伴,想那生他养他可亲可爱山清水秀连屋搭栋的毛栗屋场,想那门楼前的石狮子,想溢满郎朗读书声的学堂。
而且他还非常想念母亲亲手做的甜酒冲鸡蛋,还有精肉煨稀饭。
他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到家里。
可他不能,他还必须继续打小鬼子。
心里就有愤怒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都是万恶的小鬼子闹的,要不是小鬼子,他早就同家人团聚了,他现在也许还在母亲面前撒娇,听母亲讲那些美丽动人的神话故事;或者在父亲的监督下苦读诗书,聆听父亲的教诲;或者同长工们一起下地劳作,听长工们说一些羞人的荤笑话;或者同伙伴们瞎胡闹——在地坪里打架,在毛栗山上逮野物;或者同姚梦琪和姐姐虾贵在毛栗山上采毛栗和草莓,把嘴巴因吃草莓吃得红通通的……
该是何等惬意美丽的生活啊!
可他现在却离乡背井地跑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每天幕天席地饭糗茹草,有上顿没下顿,吃尽了苦头,还连累小妹跟着一起吃苦。
可他不后悔。他是男人,是男人就要有担当,就要为国家民族出力,就要打小鬼子。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他不能贪图安逸当缩头乌龟。
正这样想时,天上又传来“嗡嗡”声,是小鬼子的轰炸机返航了。二赖子想都没想,朝着小鬼子飞机就是一枪,但二赖子这一枪却落空了。
飞机虽然飞得很低,但速度很快,眼看就要飞走了,二赖子很恼怒,也很沮丧,小鬼子的飞机飞得那么低,凭自己的枪法怎么能打不着呢?他心思电转,很快就知道了问题的所在。
眼看飞机就要飞走了,不能放过这些狗入的,再不抓住机会就来不及了。他立刻抬枪指向小鬼子飞机,枪口随着小鬼子的飞机移动着,移动着……
“叭叭叭”一连几声枪响,可是二赖子还是没有打着飞机。
按理说二赖子这次是能打着的,但毕竟没经验,时机还是没有把握好,在提前量上还是慢了一拍,他只好看着小鬼子的飞机扬长飞走。
他很沮丧,心里狠狠道:“总有一天我要揍下你这膏药鸟!”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一把拉着姚梦琪说:“快跑,小鬼子肯定还会追来。”
两人撒丫子就跑,很快就不见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