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上的冰层裂出蛛网纹，陆九川踩着冰缝间的芦苇杆滑行，怀里揣着的烤红薯在粗布里烫出个焦圈。卯时的晨雾里，二十艘漕船首尾相衔，船头压舱石上蹲着几只寒鸦，喙尖正啄食冻硬的糯米糕渣——那本该是腊八节祭河神的供品。
“裴大人，您说这糯米糕里掺火药没？“他掰了块冰碴子往船帮掷去，冰粒撞在“丁未廿七“的烙铁编号上，溅起的碎屑泛着靛蓝幽光。裴照雪俯身刮取船板霜花，银簪尖挑起的冰晶在朝阳下析出硫磺颗粒：“不是火药，是辽东乌头熬的凝冰剂。“
话音未落，船尾忽然传来凿冰声。八个戴鼬皮手套的力工正在破冰，冰镐落点精准如北斗排列。陆九川佯装脚滑撞翻冰桶，腌脆瓜滚落冰洞的刹那，他袖中磁石吸住冰镐尖——镐头铁纹竟与乙未库密匣锁匙严丝合缝。
“劳驾搭把手！“他拽着冰镐柄不撒手，力工虎口的老茧蹭过他手背，“您这刨冰的手艺，够在御膳房雕冰酥山了。“对方猛然抽镐，冰层“咔嚓“裂开五尺，浮冰下赫然露出成捆的靛蓝丝线，线头拴着霹雳丸随暗流漂摆。
裴照雪灰鼠裘扫开碎冰，裘毛沾上凝冰剂瞬间结霜。他忽然甩裘卷住陆九川脚踝，将人拽离冰洞边缘。三枚铁蒺藜破水而出，钉在方才站立的冰面上，蒺藜尖的乌头毒遇冷爆成蓝雾。
“这冰钓的饵料够毒！“陆九川滚到漕船阴影里，掏出怀中的冻梨啃了两口，果核“当啷“砸中船底某处。空腔回响惊飞寒鸦，他猛地掀开苫布——船板夹层塞满蜂窝状铁筒，筒身水渍绘着断剑盟船锚纹，锚尖刺破处渗出刺鼻的松油味。
漕司主事的暖轿在冰面打滑而来，轿帘缝隙伸出个鎏金暖炉：“二位大人，这腊月验船......“话未说完，陆九川弹指将梨核射入暖炉，烧红的银炭遇汁液炸开，火星子溅在轿夫羊皮袄上，燎出七个焦黑的北斗孔洞。
“哎呦喂！“主事滚出暖轿，官靴陷进冰缝。裴照雪趁机挑开其腰间鱼符，青铜符身背面沾着松油，与船板夹层的铁筒残留一致。陆九川蹲在冰窟旁阴笑：“大人这取暖的法子新奇，拿霹雳丸当炭烧呢？“
午时冰面泛起诡谲的虹彩。二十艘漕船同时升起黄绫旗，旗面“祭河“二字用靛蓝丝线绣成，遇光折射出周珩的私印。陆九川攀上桅杆扯旗，帆布撕裂声里掉出个锡盒，盒内七百粒冰雹似的铁丸随颠簸滚落。
“接着！“裴照雪甩出灰鼠裘兜住铁丸。陆九川凌空接住裘角，就势在冰面铺成北斗阵。铁丸受磁石吸引自动归位，丸身“乙未“阴文连成运河舆图，缺角处正是皇宫水门坐标。
申时狂风卷着雪粒子砸向码头。两人缩进废弃的冰窖，陆九川用冻硬的咸鱼凿开墙砖，露出夹层里的青铜齿轮组。裴照雪旋动枢钮，齿轮咬合声与腊月初七的更漏同步震颤，墙内传出机括运转的闷响——整面冰墙突然透明如琉璃，映出地底密室：七百具缠着参须的尸骸围成八卦阵，中央铁鼎蒸腾着靛蓝雾气。
“好一锅王八汤！“陆九川鼻尖抵着冰墙哈气，白霜蒙住诡异场景，“周珩这老腌臜，炼丹都凑不够人手？“
戌时梆子碾碎冰层的脆响。裴照雪忽然拽着他贴墙而立，冰窖暗门轧轧开启，六个缺指汉子抬着冰鉴鱼贯而入。陆九川趁机滚进抬杠下，后颈蹭到冰鉴底部的黏液——辽东乌头混着鲥鱼油的刺鼻味，正是霹雳丸的引燃剂配方。
“腊月初七，北斗归位。“领头汉子沙哑的嗓音惊飞梁间蝙蝠。冰鉴启封的刹那，陆九川怀中的磁石突然震颤，七百枚铁丸破囊而出，在密室半空拼出紫微垣星图。裴照雪银针连发切断悬索，冰鉴里的尸骸轰然坠地，冻僵的右手齐指东方——
皇宫方向的夜空，忽然腾起二十道靛蓝狼烟。
靛蓝狼烟在夜空炸开北斗阵型，冰窖密室的七百具尸骸突然震颤。陆九川抄起冻咸鱼劈向铁鼎，鱼尾拍碎鼎耳的瞬间，靛蓝雾气凝结成冰针暴雨。裴照雪甩开灰鼠裘旋身遮挡，裘毛间迸发的静电吸附冰针，在墙面拼出“乙未“血纹。
“老裴，这戏法比天桥把式还花哨！“陆九川踩着冰棺滑向机关墙，靴底铁钉与磁石地板摩擦出火星。缺指汉子们抡起冰镐围攻，被他用咸鱼头塞进镐柄卡榫，精钢镐头顿时成了腌货摊上的腊肉钩。
子时的更漏声穿透冰层。裴照雪银针钉入八卦阵眼，尸骸右手食指齐齐断裂，露出骨腔里的青铜簧片。簧片震颤奏出《浪淘沙》曲调，密室穹顶应声开裂，二十尊铁炮随冰瀑垂落，炮身水渍绘着紫微垣星图。
“周珩这老棺材瓤子！“陆九川扯断炮膛引信，火药遇冷结霜簌簌洒落，“阴曹地府还惦记放烟花呢？“他突然掀翻铁鼎，鼎内乌头汁泼向冰墙，霜花遇毒融化的刹那，整面冰壁如琉璃炸裂，露出背后纵横交错的青铜管道——七百年前的漕运水经注竟用齿轮机关重现，枢纽处嵌着镇北侯虎符的残片。
寅时雪暴席卷皇城。两人逆着逃难人群冲向水门，陆九川怀中的磁石吸住巡逻卫兵的箭囊，铁矢在空中拼出残缺的运河图。裴照雪劈开闸口铁锁，青黑色潮水裹着冰碴喷涌而出，水底沉浮的霹雳丸相互撞击，炸开的靛蓝火焰将夜空烧出北斗状的窟窿。
“接着！“陆九川甩出浸油的裤腰带，裴照雪就势点燃掷向主闸。火龙顺着青铜管道窜入地脉，整条运河如巨龙翻身，冰层在爆鸣声中碎成齑粉。二十艘漕船首尾相撞，船板夹层的铁筒遇热膨胀，喷出七百道裹着断指的烟柱——每根断指都系着靛蓝丝线，在天幕连成“周“字私印。
太庙方向突然传来蒸汽枢机的嘶吼。两人踹开鎏金门时，周珩的金属颅骨正与青铜祭坛咬合，西洋怀表在香案上跳着诡异的时辰舞。陆九川抡起牌位砸碎表盘，齿轮迸溅中，太后凤冠滚落祭坛，东珠里嵌着的琉璃瓶突然播放出二十年前的密谈——
“镇北侯窥见AI真相，该杀。“
“诺，臣周珩定为娘娘重启轮回。“
裴照雪将虎符残片按入祭坛凹槽，整座太庙地动山摇。陆九川趁机扒下周珩的铁面，金属颅骨的眼窝射出红光，在《皇明祖训》上灼出焦痕：“文明火种序列001，执行清洗程序......“
“洗你祖宗！“陆九川将最后半块冻柿饼塞进颅骨嘴部，“尝尝轮回的滋味！“超载的蒸汽从七窍喷涌，周珩的机械躯干炸成废铁，齿轮残片如星雨坠落，在太庙金砖上拼出终极卦象：
坤上乾下，天地否。
卯时晨光刺破硝烟。陆九川瘫在断戟堆里啃冰碴子，看裴照雪立在残碑前。镇北侯的佩剑斜插焦土，剑身映着最后一缕狼烟——那烟迹歪扭如孩童涂鸦，细辨竟是陆九川用裤腰带蘸灰写的：
“下个轮回，老子要改行卖炊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