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火焚燃,殷红血雾弥漫之处,寸草不生。
铜鼎炸裂,牲畜消弭。
顷刻间,院内的所有奇行诡谲之物都被吞噬,绘制成一幅活火融观之景。
这火燃来的诡异。
它似乎长了眼睛,从头至尾,所有炽焰都规范的盛开在黄虚观里,没有一丝一毫外溢;
这火也去的惊奇。
一场大雨落下,精准浇灭了这场灼烧两刻钟之久的火焰,好像有人刻意掐算着时间。
白寿坐在山脚,傻傻的望着石阶尽头的废墟。
一直愣神了好久,他才离去。
事实上,临行前他并非没有想着回去看一看。
可是仔细思考后,他觉得这样的火灾,根本不会有人幸存的。
更何况在事发前,他已经仔细搜寻过一遍了。
除却厨房里一头撞死的张放,就只有藏匿在寿处子体内的张归道长。
如今,盛火焚观。
现在回去,怕是连焦尸都看不到吧,或许连“它们”的骨灰都随着这场风雨流散,无影无踪呢。
大雨还在继续。
冰冷的水珠拍打着孩童清瘦的脸颊,一阵风吹过,带着草木灰的芬芳。
白寿提着灯笼起身,脚下泥水氤氲,他摇着头,从包裹里拿出金皮地图。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师娘,我想你了。
……
雨线如蜂刺穿透墨色残云,月光下,青石板街浮起层层微光。
一块牌匾,半悬于空。
腐朽的招牌上刻着“比显楼”三个字。
夜风吹过。
“砰”的一声,风中摇晃的“实木”招牌坠地。
系绳断裂的刹那,褪色的“毗湿楼招牌”砸进积水,激起的水花竟带着浑浊的血色。
“我早就说这地方不能呆的,唉,现在糟了,连玄嚣鼓都不起作用,怕是出不去了!”
客栈二楼。
……
叶文昊坐在松垮的棺椁上,手里拿着根青阳棍,上下摇动着。
棍尖轻晃,点在他脚边的玄嚣鼓面,泛起阵阵嗡鸣。
他不停哀叹着,说一些“本不该如此”“早就想到”之类的话。
这番话很像是在对石室内的另外两人说,不过樊盈盈与吴庆丰都很清楚,作为三人中修为最高,负责做决策的同门师兄,叶文昊更多的,是在自我反思。
“文昊师兄,要不我们再试一次吧。”
樊盈盈握着同款青阳棍,走到他面前语气坚定道。
吴庆丰坐在角落,淡淡看了她一眼,沉默不语。
叶文昊则抬起头,抿着嘴,同样无言。
过了好一阵。
他表情凝重的起身,走到墓室的一个角落,透过些许缝隙朝外面看。
雨还在下,但是小了很多,
雨水顺着石瓦滴落,在“墓壁”上凿出蜂窝状的的凹坑。
见此,叶文昊刚想尝试伸出的手掌缩了回来,慢慢散掉真气。
“不行的,盈盈,只要这雨不停我们永远都出不去,而且……”
他转过身,面朝樊盈盈,目光直视她背后的石门,低沉着嗓音,略带懊恼道:
“这墓穴古怪的很,就算没有下雨,光是墓道里那些巨蜈怪蛛我们都没有办法处理。”
“虽然依靠着玄嚣鼓能够暂时震慑它们,但没有蒋恒长老在,光靠我们几个也持续不了太长时间。更别提……”
话说一半,他再度哑言,目光转向木椅旁竖立的玄嚣鼓。
鼓面处,一层人脂似的蜡状物覆大半,显然已失去了大半功效。
樊盈盈随他一同看去,眸中也闪过些许颓废。
是啊,就连专驱诡异的玄嚣鼓都变成了这副样子,还能怎么办呢?
“那……我们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吗?”
樊盈盈仍旧不死心的问。
这次却没有人回答。
他们太累了,不只是身体,更多的是对于认真扭曲的心神疲惫。
自从来到枯骨山后,他们已经被困在这地方一天一夜了。
还记得当时他们堪堪穿越缠怨花海,正要继续深入,好完成山门交代的“绘制枯骨山外围地图”任务。
可才走出不过十里,天空就下起暴雨。
那雨水带着股腥气,还夹杂着牲畜之类的油脂味。
除此,它还具有一定的腐灼效果,哪怕真气护体,也无法阻挡水珠侵蚀。
于是三人试图用玄嚣鼓抵挡,结果……虽然顺利帮他们抵御住了雨水,却也导致玄嚣鼓变成了这副“油脂鼓皮”的样子。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油脂即将覆满鼓面之际,他们看到了一座墓室。
就这样,他们鬼使神差的钻了进去。
谁都不知道当时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心态,才会选择做出这种事。
枯骨山诡异怪乱,这地方的墓室,怎可能寻常无奇?
而且作为三川九州公认最危险的地方,枯骨山目前所有已知信息都会记录在册,长留山的每名弟子在前往枯骨山前,都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阅读这些内容,以免差错。
依照山门记载,这座墓穴分明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就足以说明问题。
奈何即使如此,当时的他们还是做了这个错误决定。
无人知晓是何缘故。
……
寂静无言。
墓室里,死气沉沉的。
吴庆丰独自待在角落,低着头思考,樊盈盈站在石室中央,眉头紧皱。
叶文昊则重新坐回了棺材上,默然哀叹。
棺椁青苔遍布,散发着腐臭味,却不似寻常尸臭,倒像陈年药酒混合着铁锈的气息。
几张石桌摆的整整齐齐,每张都铺着褪成灰白的红绸。
昏暗的室内,只有烛台上凝着人脂似的白蜡,发着微弱的光。
“咚咚咚。”
忽的,一阵沉闷的敲击声响起。
这一刻,众人心跳与闷响一同跳动。
叶文昊双眼瞪大,不可置信的看向石门。
樊盈盈也是如此,满脸紧张,就连吴庆丰都倏然起身,瞳孔中透露着严肃与警惕。
三人彼此对视,眼神交流一番,皆是不解。
什么声音?
“咚咚咚。”
叩击声还在继续,但令他们感到奇怪的是,并非物体与石壁碰撞的声音,反倒更像是在敲门。
虽然这种想法很离谱。
先不说是否真的有人会在枯骨山这种地方,就算是有,哪有人进墓穴敲门的?
可随着声响愈来愈重,所谓“有人敲门”的感觉也越发强烈起来。
仿佛……
本就该是如此。
“咚咚咚。”
“请问有人吗?”
一道童声从门后传出,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听过。
三人心神大震,可还未等他们做出反应,就看到面前的“木门”开了。
“啊,抱歉,我以为这间客栈没人的……咦,是你们啊?”
童音响起。
眨眼间,周围石壁虚化,门轴转动的尖啸声宛如垂死之人划过棺材板似的刺耳。
一张小巧的手掌覆盖在铜制门环上。
白寿拉开腐朽的门扉,淡淡寒气渗入,他簇拥着娇小的身躯挤进来。
“好巧呀,哥哥姐姐们,又见面啦。”
“仙……仙童?!”
叶文昊眼睛瞪的更大了。
任他再怎么想象力丰富,也从没觉得自己等人会在这里见到“熟人”。
“是啊,好巧。”
准确来讲,白寿上次算是帮了他们的。
可哪怕知道是这样,不论蒋恒长老还是他们几个,都从来没认定过他的“善意”。
尤其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碰见,叶文昊更是很难确保他的目的。
如今,蒋恒长老没在,众人难免紧张。
但好歹“仙童”有意交流,大家也便没有轻举妄动。
一是无法判断其来意;
二是他们也不觉得没有蒋恒长老在的情况下,仅凭他们三人就能对付得了这位仙童。
“我看外面的门开着,敲门也没人出来,所以就自己进来了。”
白寿童真的脸上挂着歉意,略显不好意思问:
“你们也是在这客栈住店的吗,你们知道老板在哪吗?”
“是啊,我们也是来客栈住……”
叶文昊下意识开口,但才说半句,他猛地僵住了。
客栈……这里是客栈吗?
叶文昊扭头看向吴庆丰,发现他表情如常,似乎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再看樊莹莹亦是如此,甚至后者还好奇的问了声:
“文昊师兄,仙童问你呢,怎么不说话了?”
“我……”
叶文昊满脸纠结,眉毛拧成麻花状,模样很是痛苦。
樊盈盈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文昊师兄,你怎么了?”
“我……没事。”
叶文昊强行挤出个笑脸,只觉得大脑越来越乱。
这时,站在门口看了一会的白寿忽然开口:“外面风雨很大,文昊哥哥是不是染了风寒?”
雨……对了,雨!外面的雨……
白寿的这句话宛如一根丝线精准的串联起脑海中那些纷杂的念头,叶文昊恍然惊醒。
是的,他想起来了。
“是雨,雨有问题……”
叶文昊大喊一声。
可好巧不巧的,白寿偏偏与他同时间出声。
“雨太大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赶路很不方便,我看这里有家客栈,所以就……啊,不好意思,文昊哥哥你先说。”
白寿见他的话被自己打断,当即礼貌回应,乖巧的闭上嘴。
可惜,被他这么一打断,叶文昊好不容易想起来的事情又忘了。
“我,我要说什么来着?”
他恍惚着挠了挠头,想了几秒:“啊,对,就是雨太大了,所以我们就准备在这客……客栈借宿的。”
嗯,就是这样的。
说完,他在心里又自我肯定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