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西，别装死了！”
那尖锐狭长的声音再度响起，白寿这才从恍惚中彻底清醒。
他察觉到一股冰冷的力量从双手手腕处传来，下意识低头，只见一对金属镣铐正牢牢覆盖住他的小臂。
顺着镣铐的锁链往上看，他瞧见个蒙着黑色面罩的矮小男人。
正是他，在拉扯自己。
“老东西，你是哑了吗？说话！”
蒙面人发出第二声低吼。
白寿呆愣的望着他，脑海里充斥着对方奇怪的话语……
老东西……是在叫我吗？
他迷茫的朝四周看了看。
这是一处昏暗的洞窟，周遭尽是幽邃凛冽的石壁，上方零零散散的挂着几盏烛火，显得格外阴森。
两条悠长的隧道位于左右两侧，而他自己就位于洞窟的最中央。
除此之外，不远处还有一个蒙面人，身形稍胖，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
这里……是哪？
我又是谁？
白寿低垂眼眸，注意到了那双被镣铐紧紧捆锁住的双臂，格外的消瘦、枯萎。
这是一位年长之人的手臂。
所以……我附身到了一位老爷爷的身上？
在升空前夕，哪怕已有所预料，可白寿还是被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到了。
他猜到师父们会有办法，但他从没想过瓜师父会如此简单粗暴的把自己送到幽州。
而且……还是以灵魂附身的方式。
“哗啦！”
蒙面人用力拖动锁链，巨大的拉力差点把白寿拽了个踉跄。
“老东西，赶紧起来！”
蒙面人咒骂一声，手上的力气更大了。
白寿年幼，但是他并不傻。
他只是常年居于枯骨山，沉浸在师娘给他构建的“美好世界”中，所以略显稚嫩罢了。
相反，他其实比绝大部分同龄人要聪慧，乖巧。
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他很清楚如何做出正确的判断——
根据师娘的教导：
这两个蒙面人囚禁老人，不讲礼貌，所以毫无疑问的，他们是坏人。
反观自己只是个小孩……哦，不对，应该是外表看似老人，灵魂却只有十二岁的无助者。
这种情况师娘有教过……
遇到坏人的话，要么，用能力感化他们；要么，想办法远离他们。
“哗啦！”
冰冷的锁链连带着镣铐一同震动，白寿被蒙面人强行拉了起来。
他支撑着这具不属于自己的苍老身躯，紧靠着石壁站起身来。
“你们想做什么？”
想了好久，白寿终于问出第一句话。
“呵。”
蒙面人发出一声嗤笑，扭头瞅了眼自己的同伴，冷冰冰道：
“老家伙，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一边说着，他一边牵着“白寿”往前移动，逐步朝东边那条悠长隧道走去。
“你们……”
破落沙哑的嗓音从口中发出，白寿莫名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但很快他就适应了这种变化，继续问道：
“你们要带我去哪？”
“去你该去的地方。”
显然，蒙面人并不打算跟他废话，可这却让白寿更加好奇了。
他不依不饶道：
“这里是幽州吗？”
“你们为什么要囚禁我？”
“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你们父母没有教过你们吗？”
“你们没有父母吗……”
“嘭！”
蒙面人忍无可忍，一拳砸在石壁上，打断了他的疑问，转过头眼神狰狞：“老东西，你想死是不是？”
“老六！”另一位身材微胖的蒙面人急忙拉住他，神色冰冷。
“冷静点，他是故意的。”
“老大交代过，先别动他，搜魂要紧，他脑子里的东西很关键。”
“之前已经失败过一次，幸好这家伙没死透，如果再出现意外，咱们的计划可就不好往后推进了。”
“呵！”
被叫做“老六”的蒙面人甩开他，双拳攥紧，恶狠狠瞪了白寿一眼：
“老东西，你最好把嘴巴闭上，否则我不介意把你的舌头割掉。”
从小到大，白寿从来没有被人威胁过。
唯一一次勉强算作“威胁”的经历，就是每次“修炼”时庙外的那些恐怖怪物，与师娘发疯前自己在书里看到的那张印着蛞蝓形状生物的图画了。
而即便是那种场景，他都不会被吓到，何况是眼前。
因此，他毫不顾忌的继续问道：“搜魂是什么？”
“你踏马的……”
“老六”咒骂一声，挥起拳头就要砸过来，好在被及时拦住。
“老六！冷静！”
“老三，他……”
“你先去通知老大，把他交给我。”
微胖蒙面人抓住他的胳膊，强行将其拽到一边，然后接过拴着白寿的锁链，冲其使了个眼色。
见状，“老六”厄叹一声，先一步离开。
幽暗闭塞的石窟隧道里，只剩下他和“白寿”两个人缓步前进。
“老三”一副“早已看透你心思”的目光，似笑非笑的盯着他，慢悠悠道：
“身为长留山守门人，你难道会不知道搜魂是什么？”
白寿诚恳的摇了摇头：“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老三冷笑一声：“搜魂，简而言之就是用秘法搜索你的魂魄，从而知晓你脑子里的所有内容。”
“这么厉害？”
白寿感叹一句，由衷问询：
“能教给我吗，我想学。”
“？”
老三被气笑了：“古熙师伯，你是老糊涂了吗，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古熙？这是我的名字吗？你为什么叫我师伯？我认识你师父吗？”
白寿一个又一个问题抛出，听到后面，老三脸色铁青。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些不该说的内容。
“老东西，装傻充愣是没用的，你已经活不过今天了。”
老三压低嗓子：
“搜魂结束后，你的灵魂会迅速消亡，哪怕你探听到任何消息都无法传递出去，所以不必白费力气了。”
灵魂消亡？
白寿好像明白为何自己会附身到这位名叫“古熙”的老爷爷身上了。
“原来搜魂这么可怕，那我不学了。”
白寿皱着眉头，兀自摇头。
紧接着，他又问出几个问题，可惜这次老三似乎打定主意，根本不给他任何反应。
就这样过了一刻钟之久。
隧道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光亮——那是一座大厅。
准确的说，那是一间被开辟在洞窟深处的辉煌宫殿，除了偶尔从隧道散落在边缘的尘土，根本瞧不出任何“地下”的影子。
灯火通明的宫殿中，数十位蒙面人聚集于此，在其中间是一座样貌诡谲的泥人雕塑。
雕塑下方，一位穿着黑袍的蒙面人俯首赞礼，应该是他们的“领导者”。
很难想象，这群人竟然在洞窟里开辟出这样一处空间。
在老三的“牵引”下，白寿被领到了大厅内部。
放眼望去，这里金碧辉煌，周围理应沾满泥土的墙壁被打磨平整，地面也格外光滑。
甚至于大厅的四个角落还摆放着神像……若是把这里的蒙面人换成僧侣，或者穿着道袍的仆从，白寿会下意识觉得这里是供奉某个仙人的庙观。
“老大，人带来了。”
负责“押送”白寿的蒙面人走到大厅中间，对着那位站在“泥塑神像”的“首领”恭敬道。
身着黑袍的老大转过头，看了老三一眼，旋即把目光投射到白寿身上，语气冰冷：“这家伙居然真的活着？”
“我们之前检查的时候他的确已经死了，不过我怀疑他是用了某些秘法，暂时驱逐了自身魂魄，以此逃脱。”老三猜测道。
“秘法……”
黑袍老大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命令道：“把他带过来吧。”
“是。”
老三和先一步抵达的老六一同上前，拉扯着把白寿带到黑袍人面前。
紧接着，他们解开镣铐，退至一旁，完全不在意解开束缚后这位老人的反抗。
同时，白寿还注意到老六的眼中充满幸灾乐祸的神情，以及，老三那副仿佛看向“死人”的目光。
“他们叫你老大，你是他们的师父吗？”
白寿甩了甩又酸又涨的胳膊，抬眼看向这个比自己高了半个脑袋的黑袍人，对方眼角的皱纹意味着他的年龄颇大，应该是一位不逊于自己这副躯体的老者。
“你可以放我离开吗，我不喜欢这里。”
“你是在求饶吗？”
黑袍老者冷笑一声，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没想到有一天，长留山的守门人会用装疯卖傻的办法换取苟活的机会，我想……你师父当年封印七大家族时应该没想到自己的徒弟会沦落到这个下场吧？”
白寿仰着脑袋，不懂他的意思。
不过很显然，黑袍老者并不需要他明白什么。
当“这具身躯”出现在这里的一瞬间，他的结局似乎就已经注定。
“放弃挣扎吧，如果你希望自己可以死的体面一点，最好放开灵魂禁制，这样会让你少些痛苦。”
说完这句话后，黑袍老者目光骤然凛冽。
他伸出右臂，一只粗糙的手掌覆盖住了白寿的头顶，黑色雾气从他背后的泥塑雕像四周升腾而起，这一刻，周围的空间都被扭曲。
刹那间，白寿想起了很多。
有小时候的记忆、有关于师娘的记忆、有梦里的记忆、还有……每一次修炼时在朦胧梦境中瞧见的那些怪异鬼影。
杂乱的影象如走马灯般重复上演，白寿只觉得脑袋乱糟糟的。
他晃了晃脑袋，迅速把这些内容剥离出去。
然后，他眨了眨眼，好奇的瞅着眼前的黑袍老者。
只见，两道猩红的血水从对方眼中流出。
他满脸惊恐的注视着白寿，那只伸出的大手不停颤抖着，想要开口，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噗通”一声，黑袍老者仰面栽倒。
身后的泥塑神像被他砸了个正着，轰然倒塌，溅起一阵尘埃。
此刻，被泥瓦掩埋的黑袍老者，终于发出了生命的最后一声质问：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