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阳跪在祠堂天井的青石板上，暴雨冲刷着爷爷身下蜿蜒的血迹。铁盒里的照片已经腐烂殆尽，最后一丝灰烬在雨中凝成蝌蚪状的符文，钻进他颈后的红斑。
“林家小子！快把尸首抬进来！“
村长带着四个青壮撞开祠堂门，八只沾满泥浆的雨靴在地面踩出凌乱的卦象。秋阳抬头时，看见他们腰间都系着浸油的草绳，绳结处串着三枚生锈的棺材钉。
“你们早就知道...“秋阳攥住村长裤脚，掌心被草绳刮出血痕，“那口井要吃够二十条人命是不是？“
抬尸体的壮汉突然松手，爷爷的遗体重重砸在积水中。秋阳扑过去时，发现爷爷左手食指断在青石板缝里，断面爬满乳白色的蛆虫，那些蛆虫正朝着祠堂东南角的立柱蠕动。
“夏家二十口，林家二十口，这是老辈人定的数。“村长蹲下来掰开秋阳的手指，露出个诡异的笑，“你爷爷本该是最后一个，可惜...“
祠堂外传来女人的尖笑，村长脸色骤变。众人仓皇退到门边，秋阳看见他们背后的蓑衣上，不知何时趴着五个浑身滴水的小孩，正用泡胀的手指往草绳里编槐树叶。
正午的日头被黑云吞没，秋阳抱着铁盒蜷缩在祠堂角落。蛆虫在立柱根部聚成漩涡，他抠开松动的青砖，半截青铜秤杆刺破指尖——秤星位置嵌着七颗人牙，最大那颗刻着“夏婉蓉“三个字。
手机在此时震动，三天来首次有了信号。班级群里正讨论着盘龙寨的传说，历史系助教陈禹突然私发来张泛黄的地图：“你测绘的老井位置，和清代县志记载的锁龙窟完全重合。“
暴雨砸在瓦片上的声响里混进了铃铛声。秋阳摸到祠堂后窗时，发现窗棂上系着串骨铃，每片铃铛都刻着生辰八字。当他认出最新那枚铃铛上的日期是自己出生年月时，铃舌突然穿透掌心，在血肉里长出根须。
“别动。“
冰凉的手捂住他口鼻，蓑衣老者鬼魅般出现在身后。三天前在井边见过的老汉用鱼篓扣住骨铃，篓里跃出的鲤鱼咬断那些根须：“林永德给你留了活路，可惜他算漏了祠堂地砖下的镇物。“
老者扯开衣襟，胸口纹着幅人面鱼身的刺青。秋阳颈后的红斑突然发烫，刺青上的鱼眼随之转动：“我是当年捞尸人，夏家二十具尸体，其实少了一具女婴。“
雷声在此时炸响，老者的话被震得支离破碎。秋阳只听清“后山溶洞“和“子时换命“几个词，鱼篓里的鲤鱼已尽数翻白。老者猛地把秋阳推出后窗：“去问守棺人...咳...“
后半句话化作血沫喷在窗纸上，秋阳翻滚着跌进菜地时，看见祠堂里腾起青烟。骨铃在烟中化作飞灰，老者的蓑衣空荡荡挂在梁上，鱼篓里渗出的血水正顺着地砖缝隙流向供桌。
后山的芭茅草划破脸颊，秋阳握着青铜秤杆劈开荆棘。秤杆上的血珠滚落处，泥土里陆续露出森白骨片——全都是孩童的指骨，关节处缠着褪色的红绳。
溶洞入口垂着瀑布，水帘后隐约可见朱砂画的符咒。秋阳涉水时，秤杆突然变得沉重无比，秤钩自动扎进他手腕血管，汩汩鲜血顺着青铜纹路流成一道符咒。
“林家血脉...“
苍老的女声在洞内回荡，秋阳腕间的伤口自动愈合。洞顶垂下无数惨白的灯笼，细看竟是用人皮绷制，灯芯是蜷缩的胎儿骨架，幽绿火光中浮现出二十个生辰八字。
溶洞深处传来铁链拖拽声，秋阳跟着秤杆的指引摸到水潭边。潭底沉着口描金漆棺，棺盖上压着块残碑，碑文正是祠堂里见过的“夏婉蓉之位“。当他的影子投到水面上时，潭底突然浮起二十具骷髅，手骨相连围成圆圈。
“你终于来了。“
穿藏蓝布衣的老妪从钟乳石后转出，手中煤油灯照出满脸褐色尸斑。她踢了踢潭边锈迹斑斑的青铜锁链：“这口锁龙棺每二十年要喂一次血亲，你爷爷本该把你在弱冠那年送进来。“
秋阳后退半步，秤杆上的七颗人牙开始震动。老妪咧开没牙的嘴笑，露出喉咙里蠕动的水蛭：“夏婉蓉是我侄女，当年她偷走锁龙棺的钥匙，害得盘龙寨要拿活人填井...“
潭水突然沸腾，棺盖在蒸汽中裂开缝隙。秋阳看见棺内铺满槐树叶，叶堆里裹着具女尸——湿漉漉的额发，浑浊的左眼，泡胀的右手紧攥着枚翡翠玉坠，正是他丢失的那枚。
“她等了你二十年。“老妪的煤油灯照向女尸腹部，嫁衣下隆起可疑的弧度，“阴胎要借阳世的脐带血才能出世，你...“
秤杆上的“夏婉蓉“人牙突然炸裂，秋阳趁机扑向棺材。女尸在接触到活人气息的瞬间睁开双眼，翡翠玉坠迸发的青光中，他看见女尸左腕系着红绳，绳结样式与自己出生时戴的一模一样。
秋阳在剧痛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溶洞外的乱葬岗。月华如练，照见碑林中二十座无字坟茔，每座坟头都插着三根槐木钉。青铜秤杆横在胸口，秤盘里盛着捧混着纸灰的泥土。
手机自动播放起一段录像。镜头剧烈晃动，能看出是爷爷在暴雨夜拍摄：“...夏家女偷走的不是钥匙，是龙棺里的镇魂珠。当年捞上来的二十具尸体，肚里都塞着浸血秤砣...“
视频突然卡顿，画面变成井底视角。秋阳看见七岁的自己蹲在井边玩玉坠，井水里缓缓浮出女尸的手，将一枚青铜残片塞进他衣兜。爷爷的惊呼从画外传来时，女尸突然转头看向镜头——肿胀的脸正是夏婉蓉。
秤杆上的第二颗人牙开始发热，秋阳扒开身旁的坟土，挖出个陶罐。罐里装着风干的脐带，系带红绳上串着七枚玉质秤星，与他玉坠的裂纹完全吻合。
山脚下突然传来傩戏鼓点。秋阳摸到村口时，看见晒谷场燃着篝火，村民们戴着恶鬼面具围成三圈。场中央摆着口井圈石雕成的祭坛，坛上捆着个孕妇，肚皮画满符咒。
“时辰到！“
村长挥刀斩断公鸡脖颈，血溅在孕妇高高隆起的腹部。秋阳认出那是镇上杂货铺的王寡妇，她嫁到盘龙寨刚满七个月。当傩戏面具集体转向他藏身的草垛时，孕妇突然发出夏婉蓉的声音：“我的儿...“
秤杆脱手飞出，钉入祭坛正中。地面开始震颤，老井方向传来石板迸裂的巨响。秋阳冲向孕妇时，二十个村民齐刷刷扯开上衣——每个人胸口都纹着人面鱼身刺青，鱼眼位置正是溃烂的伤口。
孕妇的肚皮在月光下透明如纱，秋阳看见蜷缩的胎儿颈后带着红斑。女尸的吟唱与傩戏鼓点混成催命符，他本能地结出爷爷教过的驱邪手印，却发现自己摆出的是傩戏中“请神“的姿势。
井水漫到晒谷场边缘时，王寡妇的肚皮裂开了。翡翠玉坠从血水中升起，婴儿的脐带缠上秋阳手腕的瞬间，后山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夏婉蓉的尸身站在井沿，嫁衣下摆滴落的不是水，而是细小的青铜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