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缝里渗出的血水把布鞋浸得透湿时，林秀秀终于后悔接下这个选题。
三天前她收到匿名信，信纸上用朱砂歪歪扭扭写着：“柳树村后山有口吃人的红棺材，每月十五子时唱戏“。作为民俗杂志记者，她本不该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可那信里夹着的半张黄符，分明是省城白云观特有的朱砂纹样。
此刻她举着相机的手在发抖。月光穿过老槐树虬结的枝桠，斑驳地洒在那口红棺上。棺木红得像是刚刷过漆，可这荒山野岭哪来的漆匠？更诡异的是棺盖半敞着，露出一角绣着并蒂莲的嫁衣，衣摆处却沾着暗褐色的污渍。
“姑娘，夜路走多了要撞煞的。“
沙哑的声音惊得林秀秀险些摔了相机。回头看见个佝偻的老妪，满头银丝用红绳扎成古怪的朝天髻，枯枝似的手里提着盏白灯笼。灯笼纸上洇着团暗红，细看竟是张倒贴的囍字。
“阿婆，我是来采风的。“林秀秀强笑着递过记者证，老妪却突然抓住她手腕。那手冷得像冰窖里刨出来的，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泥，“要听戏就跟我走，莫看那口空棺。“
林秀秀这才发现老妪的绣花鞋不对劲——左右脚都是左衽的。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时，远处传来咿咿呀呀的戏腔。老妪的白灯笼忽地灭了，再亮起时已经变成血色，照出她脖颈上紫黑的勒痕。
“来了。“老妪咧开没牙的嘴，“新娘子要挑伴娘了。“
二
林秀秀是被鸡叫声惊醒的。晨雾里浮现出青砖灰瓦的村落，村口歪脖柳树下坐着个抽旱烟的老汉。她刚要开口询问，老汉烟杆啪嗒掉在地上：“你...你咋穿着红绣鞋？“
低头看去，那双沾满泥浆的运动鞋竟变成绣着金线的红缎鞋。鞋头缀着的珍珠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分明是昨晚红棺里那件嫁衣上的装饰。林秀秀慌忙要脱，却发现鞋带系成死结，越扯越紧。
“作孽啊。“老汉哆嗦着指向后山，“二十年前陈家闺女也是这么没的。“
跟着老汉来到村西头，林秀秀的相机差点摔在地上。残破的戏台前摆着七口红棺，每口棺头都贴着褪色的囍字。最中间那口红棺盖板错开条缝，露出半截森森白骨，指骨上套着枚翡翠戒指——和她包里那封匿名信里的戒指一模一样。
“陈玉娥是咱村最俊的姑娘。“老汉抹了把脸，“那年城里来的戏班子要带她走，结果成亲当晚...“他忽然噤声，惊恐地望着林秀秀身后。她转身只瞥见一角青布衫闪过，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味。
三
夜雨敲窗时，林秀秀在村支书家翻到本泛黄的族谱。1943年农历七月十五那页浸着褐色的污渍，记载着陈玉娥与戏班班主的婚事。下一页却被人撕去，残存纸角有五个针眼大的小孔，排列成梅花状。
“姑娘还是别知道的好。“村支书媳妇突然出现，手里的煤油灯映得她脸色发青，“那年抬出去七口红棺，回来只剩六口。第七口...“她猛地指向窗外，“你听，轿子来了。“
铜锣声混着唢呐刺破雨幕。林秀秀扒着窗缝看去，一顶纸扎的花轿在雨中飘浮，轿帘上绣着并蒂莲，莲心却点着两点猩红。抬轿的四个纸人脚尖点地，腮上涂着夸张的胭脂。轿帘掀开的刹那，她看见新娘盖头下露出一截白骨。
手机突然震动，匿名号码发来彩信：黑白照片里七个穿嫁衣的新娘并排躺着，每人右手小指都系着红绳。放大细看，红绳另一端消失在照片边缘，隐约能看出连着个梅花状的木架。
四
后山坟地的土腥气裹着腐臭味扑面而来。林秀秀攥着从族谱夹层找到的半张合婚庚帖，冷汗浸透了后背。帖子上新郎的名字被虫蛀得残缺，生辰八字却显示此人比陈玉娥足足小了十二岁。
“他们把我活钉在合欢棺里...“
幽怨的女声在耳畔响起时，林秀秀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月光下那口红棺正在渗血，棺身上的并蒂莲不知何时变成了交颈鸳鸯。她终于看清棺盖内侧密密麻麻的抓痕，还有几片嵌在木头里的指甲。
手机突然自动播放视频：泛黄的胶片里，七个新娘被红绳绑在梅花桩上。戴翡翠戒指的手突然抽搐，穿长衫的男人举起铁锤，镜头最后定格在飞溅的血珠上。林秀秀的尖叫卡在喉咙里——视频里的铁锤，此刻正躺在红棺之中。
五
第一缕天光刺破乌云时，林秀秀瘫坐在戏台废墟上。七个牌位整整齐齐摆着，香炉里插着三支断头香。最中间的牌位突然裂开，掉出半枚翡翠戒指，内圈刻着小小的“白“字。
她想起白云观那位最擅符咒的白道长，想起匿名信上的朱砂纹样。二十年前省城来的戏班子，班主似乎也姓白。
山风卷着纸钱掠过坟茔，那口红棺不知何时出现在戏台中央。棺盖轰然掀开，大红嫁衣裹着白骨缓缓坐起，翡翠戒指在晨曦中泛着冷光。林秀秀发现自己正不受控制地走向棺材，绣花鞋在青石板上踩出血印。
“该你了。“戴着翡翠戒指的骨手抚上她的脸，寒气渗入骨髓，“七娘还差个梳头丫鬟。“
晨雾散去时，柳树村口多了第八口红棺。棺盖缝隙里垂下一缕长发，发梢系着褪色的红绳。路过的樵夫听见棺内传来细微的哼唱声，调子是二十年前最时兴的《游园惊梦》。
村支书家神龛突然倾倒，藏在暗格里的梅花桩滚落在地，桩上七根红绳齐齐断裂。最后一根红绳蠕动着爬上供桌，在族谱空白页烙下血字：丁卯年七月十五，白氏戏班七人殁于柳树村，凶器铁锤现存于...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生生掐断了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