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祭坛在月色下泛着幽光,玄铁锁链碰撞声惊飞了栖在城头的夜枭。楚昭跪在九丈见方的符阵中央,看着父亲用狼毫笔蘸取朱砂,在自己赤裸的脊背上勾画第三道血符。冰凉的触感划过肩胛骨时,他嗅到笔尖传来的腥甜——这次用的竟是活牲心头血。
“忍住了。“楚烈的声音比祭坛四周的玄铁锁链更冷硬,笔锋突然加重,在尾椎处重重一点。楚昭咬紧牙关,喉间溢出闷哼,冷汗顺着少年单薄的脊背滑落,在符阵上砸出细小的血色涟漪。
子时三刻,祭坛四周的八十一盏长明灯同时爆出青焰。
楚昭感觉有火苗顺着脊椎往脑髓里钻。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炼体,但往常的焰光都是温润的金红色,今夜却透着诡异的青。当父亲将最后一道血符拍在他后颈时,整座青铜祭坛突然震颤起来。
“不对!“楚烈暴喝声未落,楚昭掌心迸发的火焰已经化作青黑蛟龙。那火蛟盘旋着撞向祭坛四角的镇魂柱,玄铁锁链寸寸崩裂,火星溅在楚昭右脸,皮肉焦糊的声响混着硫磺味弥漫开来。
少年疼得蜷缩成团,却看见更骇人的景象——那些嵌在祭坛缝隙间的神源碎片正在融化。赤金色的液态火顺着青铜纹路流淌,所过之处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咒文,像无数蜈蚣在石缝里扭动。
“闭眼!“
楚烈一掌劈在儿子后颈,袖中飞出十二道金符。符纸在空中结成锁链,将失控的火焰强行压回祭坛。但楚昭在昏迷前最后一瞥,分明看见父亲指尖凝聚的灵力里缠绕着黑气。
戌时的梆子声从城头传来时,楚昭在祠堂偏殿醒来。右脸火辣辣的疼,铜镜里映出一道自颧骨斜贯至下颌的焦痕。他伸手触碰伤疤,指尖突然窜起一缕青焰——这不是楚家传承的金焱。
“别碰它。“
楚烈不知何时立在门边,玄色大氅上还沾着祭坛的青铜碎屑。他扔给儿子一个青玉面具:“明日开始,你去守东城门。“
“父亲!“楚昭攥紧面具,玉石边缘割破掌心,“祭坛下的那些咒文...“
“你看到了深渊。“楚烈突然掐住他喉咙,指腹按在跳动的颈动脉上,“记住,楚家人可以死,不能疯。“家主眼底泛着不正常的金红,瞳孔深处似有熔岩流动。
祠堂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楚昭看见父亲瞳孔骤缩。楚烈甩袖震开雕花木窗,月光下只余几片沾着黑血的鳞甲落在窗棂上——那鳞片纹路他认得,上月处决的渊兽“蚀骨蛟“就该有这样的鳞。
“待着。“楚烈将一枚刻着“镇“字的玉牌拍在供桌上,祠堂四壁的祖先画像同时睁眼。当他大步跨出门槛时,楚昭注意到父亲后颈浮现的黑色咒文,和祭坛上的一模一样。
寅时初刻,楚昭戴着面具摸回祭坛。青玉遮不住焦痕散发的硫磺味,但他顾不得了——父亲封印祭坛时,有片神源碎屑崩进了他的靴底。
残月被乌云吞没的刹那,他看清了祭坛全貌。那些白日里庄严的青铜纹饰此刻爬满黑色脉络,最中央的阵眼处,赫然有一滩尚未凝固的腐血。血泊中漂浮着半片袖角,银线绣着三枚火焰纹。
楚昭感觉心脏突然被无形的手攥住。三圣宗的使者今日午时才递过拜帖,这沾着渊兽腐血的衣料,却显示他们早已潜入孤绝城。
寅时的梆子声在浓雾里沉浮,楚昭将青玉面具按在灼伤的右脸上。东城门箭楼的滴水檐结着冰锥,他隔着玄铁护腕抚摸城墙,掌心青焰在砖石缝隙里灼出焦痕——昨夜祭坛崩裂时嵌入靴底的神源碎屑,此刻正在血脉中灼烧。
“换岗前喝口姜汤?“老卒王瘸子捧着陶罐凑近,豁口的碗沿突然裂开细纹。楚昭看着姜汤表面浮起的冰晶,突然按住老人肩头:“今晨可有车马出城?“
“少城主说笑呢。“王瘸子浑浊的眼球映着城墙烽火,“自打上月蚀骨蛟撞破南门,家主就...“话音戛然而止,老卒布满冻疮的手突然抓住楚昭护腕,缺了舌头的口腔里涌出黑血。
楚昭剑鞘横扫的刹那,王瘸子的头颅像熟透的瓜果般爆开。无头身躯踉跄着撞上箭垛,脊椎骨刺破棉袍的瞬间,数十条透明触须从腔体内激射而出。楚昭后仰躲过贴面而过的腥风,青焰自指尖暴涨,将沾着脑浆的触须焚成焦炭。
“是百足蛭!“守军弓弩上弦声与惨叫同时炸响。楚昭翻身跃上城垛,看见护城河冰面下涌动的黑影——那不是渊兽,而是上百具裹着冰壳的浮尸。尸体脖颈处皆镶着青铜铭牌,正是三圣宗外门弟子的命符。
晨雾突然被金光撕裂。十二匹雪白龙驹踏冰而来,车辕上悬挂的琉璃灯映出诡异景象:那些随车队前行的浮尸竟如提线木偶般直起身,腐烂的手指在冰面刻出火焰纹。
“恭迎圣使!“
赤甲卫的唱喏声带着颤音。楚昭看着为首车驾垂落的银线帘幕,忽然嗅到祭坛腐血的气息——与昨夜父亲大氅沾染的味道如出一辙。
帘内伸出的手苍白如尸,三枚噬魂戒在晨光中泛着幽绿。当车中人弯腰探出半张脸时,楚昭面具下的青焰不受控制地窜上眉梢——那布满鳞片的右脸中央,分明嵌着楚家秘传的镇魂钉。
“楚家小犬。“圣使的声音像是两片生锈的铁器在摩擦,“昨夜祭坛走水,可是焚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楚昭剑柄龙吟未起,断渊剑的锋芒已横亘在他与车驾之间。楚烈玄色大氅上的青铜碎屑簌簌而落,家主佩剑斩落的却不是剑气,而是某种粘稠的黑雾。雾气触及龙驹瞬间,那些神骏的坐骑突然人立而起,马腹裂开的血口中探出章鱼般的触须。
“百族盟的傀儡戏也该换新花样了。“楚烈剑尖轻挑,挑飞圣使递出的血色卷轴。人皮制成的诏书在空中舒展,露出边缘处未刮净的刺青——某个渊语符文,楚昭在祭坛裂缝里见过相同的纹路。
圣使脖颈突然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蒙着鲛绡的左眼迸出黑血。楚昭看见父亲后颈的咒文在衣领下蠕动,而自己掌心的青焰正与城墙产生共鸣。当地面开始震颤时,他终于明白腐血渗透的不是砖石,而是孤绝城的地脉。
“躲开!“
楚烈的暴喝与城墙崩塌声同时炸响。楚昭在坠落瞬间抓住旗杆,看见圣使车队沉入突然开裂的地缝。那些装饰华美的车驾如同纸扎般解体,露出内里森然白骨——八具马骨以控魂钉相连,脊柱处皆刻着“天机阁戊辰“的烙印。
地缝中涌出的不是岩浆,而是粘稠的腐血。血泊里浮沉着半截银线袖角,楚昭瞳孔骤缩:三圣宗使者今晨方至,这浸透渊兽脑浆的布料却已腐败了半月有余。
“父亲小心!“
楚昭的警告淹没在龙驹的嘶鸣中。十二道触须破土而出,末端生着人脸的怪物张开利齿。楚烈旋身斩断三根袭向儿子的触须,断渊剑的金焰里却混入黑丝。当某条触须擦过家主右臂时,楚昭看见父亲伤口流出的血泛着金屑。
青焰突然不受控制地裹住剑身。楚昭迎着腐血暴雨突进,剑锋穿透圣使胸腔的刹那,他摸到了冰冷坚硬的物体——对方心脏位置嵌着块神源碎片,裂纹间流淌的却是黑色火焰。
“楚家...终将归于深渊...“圣使破碎的声带挤出诅咒,鳞片剥落的脸上浮现快意的笑。当尸体轰然倒地时,楚昭的剑尖挑起了半片袖角,银线火焰纹下隐约可见冰晶刺绣——与白璃颈间吊坠的纹路完美契合。
全城钟声长鸣时,楚昭在尸堆里拾起块青铜铭牌。本该在北境战场的神机营战马烙印,此刻正在他掌心渗出腐血。城墙缺口处寒风呼啸,他忽然听见妹妹的歌声混在风里,那首《烬火谣》的尾音带着渊语特有的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