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的蝉鸣格外刺耳，苏明蹲在老槐树的虬枝上，裤腿沾着草籽，手里攥着半块偷来的芝麻糖。树荫漏下的阳光在他鼻尖跳着碎金舞，远处青石镇飘来的炊烟裹着酱香味——王屠户家的卤肘子准是又烧糊了。
“苏呆子！有胆别跑！“树下传来气急败坏的童音。穿红肚兜的胖墩举着弹弓，肉乎乎的脸涨成猪肝色。那是镇东铁匠家的虎子，此刻他头顶冲天辫上正黏着团可疑的绿色黏液，三只碧眼树蛙蹲在附近石头上鼓着腮帮子。
苏明把芝麻糖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糊道：“说好谁先抓到银尾雀就认输，你往我鞋里塞苍耳的时候可没讲规矩。“他晃了晃悬在半空的右脚，露出磨破的草鞋里几颗带刺的果实。树杈间忽然闪过一抹流光，少年瞳孔微缩——那是只有他能看见的银色丝线，正缠绕在虎子举弹弓的手腕上。
这是他半年前发现的秘密。每当月圆之夜，镇子后山的青石崖会渗出冰蓝色雾气，那些雾气里游动着万千银丝，像母亲绣筐里理不清的线团。此刻虽是白昼，仍有几缕细丝从西北方飘来，缠绕在虎子周身，仿佛提线木偶的操纵绳。
“你等着！“虎子突然露出狡黠的笑，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苏明闻见苦杏仁味就知道要糟——那是林大夫晒的九转黄连，前日虎子打赌输了吞过指甲盖大小，哭嚎声惊飞了半条街的麻雀。
果然，胖墩捏着鼻子掰下半块：“有种就......“
话没说完，苏明已如灵猫般窜下树梢。脚尖点地时，他鬼使神差地扯了下缠绕在虎子膝盖的银丝。胖墩突然左脚绊右脚，黄连块划出抛物线，不偏不倚掉进他自己大张的嘴里。
“呕——“惨叫声惊起满林飞鸟。苏明笑得前仰后合，冷不防被树根绊了个趔趄。等他揉着屁股爬起来，忽然发现掌心沾着些荧光蓝的砂砾——是后山青石崖特有的星纹石碎屑。
暮色渐浓时，苏明蹲在自家后院篱笆下。母亲养的芦花鸡正在啄食，他盯着鸡爪下松动的泥土，那里隐约透出蓝光。昨夜暴雨冲垮了篱墙，此刻露出半截嵌在地里的石碑，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
“小兔崽子！又偷拿我的银针？“林小满的声音隔着三户人家传来。苏明缩了缩脖子，那个比他大三岁的药童总爱叉着腰训人，明明自己上个月还配错药把张员外家的看门狗染成了紫色。
他摸出半块芝麻糖贿赂芦花鸡，趁它低头啄食的间隙，用树枝撬开石碑周围的泥土。当指尖触到冰凉的碑面时，无数银丝突然从孔洞中喷涌而出，在他眼前交织成旋转的莫比乌斯环。
“这是......“苏明感觉后颈汗毛竖起，耳边响起类似瓷碗刮擦的嗡鸣。那些银丝突然具象成半透明的台阶，一级级通往地下。最诡异的是第三级台阶上竟倒立生长着蒲公英，绒毛像星星般闪烁。
少年咽了口唾沫，抬脚踩上第一阶。鞋底接触的瞬间，重力方向突然翻转，他整个人头下脚上地悬在台阶下方。怀里的芝麻糖撒落，糖块却向上飘去，粘在倒垂的狗尾草上。
“有意思。“苏明咧开嘴，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他索性解开腰带把自己绑在台阶栏杆上，像只壁虎般向下攀爬。转过第七个弯时，他看到此生难忘的景象——
无数克莱因瓶结构的光带在虚空漂浮，每个曲面都映照着不同的星空。他的左脚明明踏在青石板上，倒影却显示正站在水面。一条银色溪流违反常理地逆流而上，水中游动的不是鱼，而是闪烁的卦象。
突然，某条光带擦过他耳际。苏明感觉右眼刺痛，再睁眼时世界已然不同。他看见自己体内流动的血液化作金色符文，骨骼表面浮现出经纬线，而心脏位置悬浮着颗不断坍缩的透明晶体。
“啊！“少年踉跄后退，撞碎了某个镜面空间。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他看到十五岁的自己站在雷云之下，黑袍女子挥剑斩落星辰，还有只白狐在月下泣血......
混乱中，苏明没注意腰间麻绳正在消融。当他踩到第两百零七级台阶时，重力场再次突变。这次是四面八方同时传来拉扯力，他像块扯碎的破布般被甩向光带交汇处。
剧痛袭来时，少年恍惚看见个白发老者坐在棋盘前。老人执黑子的手停在半空，棋子上的“将“字突然化作笑脸：“终于等到你了，观测者。“
等苏明醒来时，正躺在自家柴垛上。母亲养的狸花猫在舔他手指，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掌心，那里有团星云状蓝光正在消散。他惊恐地发现能透过皮肤看见血管——不是鲜红的脉络，而是交织的银丝网络。
柴房门吱呀作响，林小满提着灯笼冲进来，马尾辫上还沾着药渣：“苏明你找死啊！大半夜......“声音戛然而止，少女瞪大杏眼望着他半透明的手臂，灯笼啪嗒掉在地上。
远处传来打更声，梆子敲过三下。谁也不知道，此刻镇外青石崖正在渗血，那些暗红色液体流过碑文，显出八个古篆：
虚数启封，万界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