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大陆，东海岸。
残阳如血，暮色渐沉。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气息掠过礁石，卷起细碎的浪花，又轻轻拍打在岸边。远处，几艘渔船正缓缓归港，船头的渔火在昏暗中摇曳，映着渔民们疲惫却满足的笑脸。而在这片喧嚣之外，一道身影独坐于礁岩之上，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那人一袭灰布麻衣，白发如雪，面容却如青年般清俊。他手持一根青竹钓竿，竿梢悬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银丝，垂入海中纹丝不动。若非那双偶尔睁开的眸子中流转着星河般的深邃，任谁都会当他是个寻常渔翁。
他正是叶无尘，玄黄大陆唯一的混元圣人。
三千年前，归墟裂缝现世，魔气肆虐三界，生灵涂炭。叶无尘以一剑镇九幽，耗尽本源之力封住裂缝，却也因此被天道枷锁禁锢，修为再难寸进。他厌倦了仙门纷争，隐世于这东海岸，一钓便是千年。
“师父！”
清脆的喊声从身后传来。一名约莫十五六岁的布衣少年赤脚奔来，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被海水泡得发红的皮肤。他怀中抱着一只竹篓，篓中几尾银鳞鱼活蹦乱跳，溅出的水珠沾湿了衣襟。
叶无尘未回头，只淡淡道：“阿黎，今日的潮水涨得急，莫要离岸太远。”
少年笑嘻嘻地凑到礁石旁，将竹篓放下：“师父总说我贪玩，您自己不也日日守着这钓竿？依我看，这海里压根没有鱼，您钓的分明是寂寞！”
叶无尘嘴角微扬，终于侧目瞥他一眼：“你怎知无鱼？”
话音未落，竿梢银丝忽地绷紧。叶无尘手腕轻抖，一尾金鳞赤目的怪鱼破水而出，在半空划出一道弧光。那鱼生得奇异，额间竟有一道形似符文的红痕，鱼尾拍打时隐隐有风雷之声。
“是雷纹鲛！”阿黎惊呼，“听说这种鱼只生于归墟附近的深海中，凡人食之可延寿百年！”
叶无尘却解下鱼钩，五指轻抚鱼身。那鱼挣扎的力道骤然消散，竟如通人性般用头蹭了蹭他的掌心。
“去吧。”他扬手将鱼抛回海中，“你既生于归墟，沾染因果太深，还是莫要入这红尘为好。”
阿黎急得跺脚：“师父！这可是能换十座城池的宝贝！”
“你想要城池？”叶无尘似笑非笑地看向少年，“还是要这天地间，多一条自在游弋的生灵？”
阿黎一怔，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我……我就是觉得可惜。”
“修道之人，最忌贪嗔痴。”叶无尘起身拂去衣上尘埃，“你看那渔人——”
他抬手指向归港的渔船。最后一缕夕阳恰好映在船头老者的皱纹里，照得他手中渔网上的银鳞熠熠生辉。
“他们捕鱼是为活命，你夺造化是为贪念。心若蒙尘，纵得长生，也不过是……”
话音戛然而止。
海天相接处，一道青光划破暮色。御剑而来的白衣修士凌空而立，袍袖间绣着的七柄小剑泛着冷芒——正是天剑宗圣子的标记。
岸边渔民慌忙跪拜，阿黎却被那剑气激得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往叶无尘身后缩去。
“此地三日内封禁。”白衣修士居高临下，剑尖指向人群，“闲杂人等速离，违者，斩！”
最后那个“斩”字裹挟着剑气，将最近的一块礁石劈得粉碎。渔民们哭喊着逃窜，唯有叶无尘纹丝不动，甚至弯腰拾起被震落的斗笠。
“阁下好大的威风。”他慢条斯理地戴上斗笠，“天剑宗的规矩，何时大过玄黄天道了？”
白衣修士眯起眼：“老东西，你可知我是……”
“天剑宗第七圣子，凌千绝。”叶无尘打断他，“三年前你在北荒以十万凡人祭剑，突破化神；半年前为夺青冥剑，屠尽天工阁三百匠修——这般威风，老朽怎会不知？”
凌千绝脸色骤变，杀意暴涨：“既知我名，还敢放肆！”
青冥剑出鞘的刹那，方圆十里的海水轰然炸开。阿黎只觉呼吸困难，仿佛有万千利刃抵住咽喉。然而下一瞬，所有杀机烟消云散——
叶无尘的钓竿不知何时横在了身前。
那根普普通通的青竹竿，此刻却如擎天之柱。凌千绝的剑气撞上竹竿，竟如泥牛入海，连半点涟漪都未激起。
“你……”凌千绝瞳孔紧缩，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发现周遭空间已被彻底禁锢。
“这一剑，教你个道理。”叶无尘食指轻弹竹竿。
竹梢的银丝骤然绷直，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细线。凌千绝甚至来不及举剑，那道线已穿透他眉心。没有鲜血，没有惨叫，堂堂化神修士如同被抹去的墨迹，从指尖开始寸寸消散。
海风拂过，只剩青冥剑当啷落地。
叶无尘拾起佩剑，指尖抚过剑身裂纹：“青冥本是无垢剑，奈何染尽红尘血。”
剑身应声而碎，化作点点星芒没入海中。阿黎呆呆望着这一幕，突然发现师父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仿佛他斩灭的不是一个圣子，而是千年光阴里，无数个相似的黄昏。
“师父，您为何……”
“为何不早些出手？”叶无尘轻叹，“我若出手，天剑宗的老家伙们便要察觉了。到时候……”
话音未落，东方天际忽有七道剑光冲天而起，隐约传来钟鸣。阿黎认得那是天剑宗的诛魔令，每次现世必掀起腥风血雨。
叶无尘望着剑光，眼底泛起冷意：“现在，他们终于有理由来找我了。”
他转身将一枚玉符塞进阿黎手中：“去渔村东头第三户地窖，见到穿蓑衣的老者，就说‘青萍已碎’。”
“师父！”
“记住，天亮前莫要回头。”
最后一丝暮色沉入海底时，叶无尘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阿黎攥紧尚有体温的玉符，突然发现海面上漂浮着无数雷纹鲛——它们首尾相连，在黑暗中铺成一条星光大道，直指归墟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