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李胜（一）

我叫李胜，是一个废材大学生。

和所有人一样，在上大学之前，我相信他们说的上大学了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可是当我把所有热血都熬冷、把一切希望都押注、才勉强考上一所无人在意的大专时，我迷茫了。

所有人都在为我高兴，却没有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走了。

是因为大学就是幸福的终点了吗？

可是为什么……

我在大学里感觉不到丝毫的幸福和希望？

毫无意义的课程、逢场作戏的同学、从不过问的老师……

我爬过了高考的独木桥，本以为前方会是一片光明坦途，却发现眼前是一片大雾。

他们说我可以自由自在的选择自己以后的路了，可是我在此之前的十二年里都在读书，都在为走到这里努力，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我怎么知道自己该在这片大雾中走向何方？

我拖着残碎的身体，爬在没有尽头的莫比乌斯环消磨时光，爬累了就睡，睡醒了就继续漫无目的的爬。既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

往前是看不清的雾，往后是“淹死”了无数人的独木桥和满目苍夷的来时路。但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前进还是在后退了，我好累，不想思考。

但是我又偶尔会无聊的思考一下，毕竟这其实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累，只要不寻根问底，思考一下打发时间还可以哄哄自己是个有哲学思想的知青。

为此我还特地斥巨资买了几本哲学大作拜读，虽然我不甚明白那些阶级啊、价值的到底在说什么，但却觉得不明觉厉。尤其是伟人的著作里有很多很有意思的思想和真知灼见，让我印象颇为深刻。

有时候认真的想一想，真觉得自己真是捡了天大的便宜，像我这样的屌丝有朝一日竟然也能有机会一窥伟人的思想和见识，真是赶上了好时代。

不过读的越多我反而越迷茫，这些哲学都很有道理，但我什么也做不了，或者说我明白自己即使真理解其中的真谛也很难有勇气去做。正如他们所说，人在每一个瞬间都是之前所有瞬间的集合，我会做什么决定不完全是由现在的我做决定的，而是由之前所有“我”的总和一起做决定。

从前所有的“我”都没有勇气自己去做什么，自然也就不会突然有了能自己去做什么的勇气。

我竟然开始有点怀念起从前按部就班的日子……

本以为不用再听妈妈没完没了的唠叨，和每一句“都是为了你好”背后的要求会很爽。可是在这大雾里爬久了，我却开始明白以前那些简单的日子有多难难得……

虽然很累，但是只要听到妈妈的声音，我就知道该往哪儿走，尽管很累，尽管我也不知道这条路对不对。但只要听妈妈的话，我总归不用为此负责，总归有点事做，总归有希望。

可是现在，我该怎么办？

做我喜欢的事？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读过书的人都知道，所有的事只要在上学时进行就会显得很有趣，但是一旦单独拿出时间来做，就没那么有意思了。

去找个女朋友？也许是我的心理不正常，我不太能接受在高中就已经把自己第一次脸红、心跳、亲吻都交付给了别人的女孩，假模假样的和我牵手、和我举止亲密的说我是她遇到过的最特别的男孩。也不太想找一个和自己一样无聊无趣的灵魂，甚至往往我们这样的人在相貌上也很无趣。

当然，最大的问题是我不敢。因为妈妈严禁早恋，所以我直到上大学也还从没跟除了妈妈以外的女孩说超过两句话。

当然，即使没有妈妈的禁止，估计我也不敢。

现在就更不敢了，毕竟我清楚现在的爱情比厕所都廉价，与其去厕所里淘金，不如多听妈妈说两句话，她总会时不时告诉我该怎么做的。

于是我在妈妈不定时的指导下爬了睡、睡了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这片大雾似乎没有一点移动过……

时间就像梦里看不清脸的姑娘，发梢擦着你的脸颊，当你恍惚间想要追寻那擦肩而过的身影，转头却发现她的背影已经模糊。

三年半的时间很快就过去，我该找工作，谈恋爱了（听听得了）。

妈妈这么告诉我。

我终于又有任务了，但这次的任务不同以往，没有课本教我怎么找工作……哦不对，我记得是有个老师给我们讲过大学生怎么就业的，但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他讲了什么。

所幸学校有校招，我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去碰碰运气。

我的运气不错，跟着一个做足功课的舍友一起投简历，参加面试，最后得到了一所没听过名字的公司实习机会。

妈妈很高兴我找到了工作，同时也催我抓紧时间找个女朋友回去，不然下次我回家她就要给我安排相亲了。

看来我不得不背井离乡……

大四下半年，我开始实习，我站了起来，扛上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继续在雾里前进。我已经习惯走不出这片大雾，所以尽管感觉有点累，但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每天六点进厂，八点回到宿舍。

说起来似乎很辛苦，但是因为脑子不用怎么思考，其实睡一觉也就好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三个月，我一如既往的骑着我心爱的小电驴开开心心的下班回家。

我记得，这天雨很大，风很大，雷也很大。

在等红绿灯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不妙的鸣笛声以及巨大的轮胎打滑的摩擦声。

我边回头边下意识的拧把手想要逃，可是越是心急越是容易出乱子。

把手扭过头，车子直接翻倒。

我也倒在无人问津的水泊中，眼睁睁看着侧滑的大货车灯光越来越近，直到白光完全充斥我的世界。

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呢？

我不记得了，也许是和那道光一样的空白。

只记得我再次睁开眼，就听到了一句奇怪的——

【终于……来了！】

之后就是头痛，再然后经历到目前为止的一切。

我的疯狂并没有结束这场噩梦，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我似乎真的穿越到了小说中的世界。

而且还是穿越到了类似甚至比消炎更离谱的所谓“主角”身上。

以一个普通男生的视角来说，我的确应该高兴甚至欣喜若狂都不为过。

但是我第一时间的反应不是欣喜、不是兴奋，而是更深的迷茫和想家。

一瞬间，此前人生中所有熟悉的人和物都离我远去，陌生的世界中我第一反应就是深深的孤独、是陌生、是惊恐。

尽管这具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开始就不断给我灌输记忆和感觉，不断消磨我对这个世界的排斥，加深我对这个世界的归属感，甚至想要用不断加深的痛苦削减我的意志。

但我挤压已久的灵魂，在此刻的高压中越是被打压越是反弹，从前那些被麻木遮掩的渴望、被秩序压制的自我从来没有消失，它们在最深处存在着，在那四年的思索中得到了养分。

此前的种种沉默没有在高压中死去，而是在积蓄后爆发，发出了“我”不甘的呐喊。

我是谁？我要到何处去？

我不是什么李家少主，我不是什么龙城第一天才，我没有什么征服一切的野望，也没有什么睥睨众生的天赋。

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孩子，我是爸爸妈妈的儿子、弟弟妹妹的哥哥，我要好好生活，做好一个儿子、一个哥哥，成为家里的顶梁柱，让爸爸妈妈可以不再那么辛苦，弟弟妹妹可以有榜样有力量也好好的活下去。

所以我考上了大学，即将参加工作，不是为了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来被人当工具耍！

我要回去！我要回家！我还没有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我还没有看到那个美好虚幻的最终理想能不能成真，我还没有……

走过自己的人生。

凭什么，要在这个世界、为了一个和我毫不相干的疯子去做什么？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一个强者可以随意决定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弱者的命运。也许轻轻挥手，一个山脉的人都灰飞烟灭，也许一个眼神，千万个人就要在他面前拜倒，也许一次呼吸，世界都被颠倒。

弱肉强食在世界得到了最完美的演绎——强者支配一切，弱者失去一切。

而更关键的是……不论强者弱者，都会认为这样没有问题。

因为这就是这个世界最真真切切的法则，在这个世界来说，这毫无意外是对的。

可我，是一个在新中国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学生，耳濡目染的是公平的准则、善良的援手、和谐的共存……

我窥见过世界黑暗的冰山一角，明白即使是在自己的世界也存在着许多堪比这个世界的黑暗和不堪。

甚至很多的肮脏和黑暗一点也不比这个世界来的浅、来的少。

但是他们，总归是在朝着那个美好的理想努力，总归是在慢慢变好。

而这里……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存在任何一点美好的希望和可能。

我深深的明白，这个世界最原始根本的生存法则就是最罪恶、无解的。

因为当一个人的力量大到可以完全压过剩下所有人时，那么一切他所做的就是正确的、无解的。

一切他所做也都是罪恶的。

这个世界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的！

而他，这个最疯狂的世界诞生的最疯狂的赌徒，竟然想要我作为一个工具帮他赢下一切？！

我不是一个理想化的神，我的肉体尸骨无存，精神是我仅剩的一切。

我的兽性不知所踪，神性是我残存的痕迹。

如果我低头，便被套上枷锁；如果我抬头，便被送上绞台。

可我抓住了中间的“我”，那根绳子连着的另一端，吊住了我微弱的自己。

我为了“我”，既不同意，也不妥协。

我明白，我既需要精神的支柱，也需要肉体的现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我最终的答案。

我是李胜，我来，我见证，我改变，我坚持，我绝不……

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