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槐根胎

  • 槐祭
  • 陈钱罐罐
  • 2084字
  • 2025-03-15 01:33:49

1997年的槐花比往年早开了半月。

陈健跪在祠堂天井咳出第一片带血槐叶时,后颈的七星胎记正随着古槐落叶的节奏跳动。他盯着青石板上蜿蜒的血迹,突然想起四年前那个暴雨夜——自己正是从这道地窖门里爬出来的,掌心还攥着半截烧焦的红绳。

“阿健。“

周莉的声音让他浑身一颤。穿着水红衫子的少女从古槐后转出,腕间红绳新缠了银丝,在阳光下泛着尸蜡般的色泽。陈健的瞳孔猛地收缩:她发梢别着的根本不是槐花,而是微型的人面菇,那些菌伞上浮着村民扭曲的五官。

“喝药了。“爷爷的藤杖叩在供桌上,粗陶碗里的液体泛着似曾相识的七彩光晕。

陈健的指尖触到藏在裤袋里的铁牌——母亲那枚刻着北斗七星的护身符,此刻正随着古槐的呼吸规律发烫。当他被迫仰头灌下药汤时,瞥见地窖门缝里伸出只苍白的小手,腕上系着的红绳褪色程度,正与四年前周莉失踪那晚一模一样。

陈崇山把熬成琥珀色的药汤端来时,七岁的陈健正趴在周莉膝头数槐花。1997年的夏夜闷得能拧出水,祠堂后院的千年古槐却在不合时宜地落叶,青石板铺就的天井里积了层墨绿色雪。

“喝了。“粗陶碗磕在石桌上,惊飞了周莉发辫上的萤火虫。

陈健缩了缩脖子。药汤表面浮着层油膜,月光下泛着诡异的七彩光晕。他记得三天前撞见爷爷在祠堂地窖熬药——紫铜药吊子里翻滚的绝不是草药,而是裹着胎衣的紫河车,还有半截缠着红绳的指骨。

周莉突然按住他发抖的手腕,六岁的女童掌心竟有成年人的温度:“阿健你看,槐树结果子了。“

古槐枝桠间垂着串葡萄大小的肉瘤,表面布满血管状纹路。陈健刚仰起头,一滴腥甜黏液就砸在他眉心。借着周莉点燃的蜡烛,他看清那些“果实“里蜷缩着指甲盖大的婴胎,脐带似的根须正源源不断从树皮里汲取暗红汁液。

陈健的手肘撞翻了药碗。药汤泼在青石板上,竟发出活物灼烧的吱吱声。爷爷布满老年斑的手突然钳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直接从药吊子里舀起滚烫的药汁。

“陈爷爷不要!“周莉扑上来抱住老人的腿,“阿健前日才退了烧...“

混着槐叶碎片的药汁灌入喉咙时,陈健看见爷爷的瞳孔闪过树瘤状的纹路。更可怕的是老人后颈的皮肤正在鼓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衣领下蠕动。周莉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她腕上的红绳不知何时缠住了陈健的小指,绳结处渗出漆黑的黏液。

剧痛在五脏六腑炸开的瞬间,陈健听见古槐深处传来婴儿啼哭。他的视网膜上烙满跳动的根须幻影,那些血管状的纹路正顺着他的脚踝往上爬。周莉的手帕擦过他嘴角血迹时,他惊恐地发现帕角绣的不是寻常花草,而是七个用槐树汁描画的星斗。

“别怕。“周莉的声音忽远忽近,“等七星连珠的时候...“

爷爷的烟袋锅重重敲在石桌上。周莉的后半句话被夜风撕碎,混着古槐新落的叶子卷进祠堂飞檐下的铜铃里。陈健昏过去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周莉踮脚去够最低的枝桠,裙摆下的小腿爬满树皮般的皲裂。

**夜半**,陈健在蚕室醒来。

月光透过窗棂上的符纸,在砖地上投出跳动的阴影。他摸到后背新生的七星胎记,七个凸起的红点正随着古槐摇晃的节奏发烫。祠堂方向隐约传来凿刻声,混着铁链拖拽的动静——这让他想起清明节误入后山坟地时,那些从墓碑里伸出的苍白手臂。

“阿健。“

纸窗突然映出周莉的剪影。陈健刚要开口,却看见影子脖颈处多出条诡异的突起,仿佛皮下埋着串念珠。周莉的指尖戳破窗纸,递进来半块槐木雕的铃铛。

“含在舌下。“她的声音像蒙着层雾气,“下次喝药时。“

陈健凑近窗缝,瞥见周莉后颈的皮肤正在龟裂,裂缝里露出木质纹理。更远处,爷爷提着盏白灯笼站在古槐下,灯罩上分明拓着人皮纹路。当灯笼举到某个角度时,他看清树根处堆着十几个扎红绳的陶罐——每个罐口都塞着长满尸斑的婴儿头颅。

晨雾漫进来时,凿刻声停了。陈健摊开汗湿的掌心,发现槐木铃铛内壁刻着生辰八字——正是他出生那天的农历日期,字痕里渗出的树汁带着铁锈味。

前院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陈健光脚跑过回廊时,看见周莉僵直地躺在古槐下,脖颈处缠着七圈红绳,嘴角还噙着半片槐叶。爷爷正用青铜匕首剜去她腕上的胎记,伤口流出的不是血,而是粘稠的树浆。

“祭品成了。“爷爷的声音混着树皮摩擦的簌簌声,匕首尖挑着块莹白的喉骨,“等七星胎记长全...“

陈健咬破舌尖才忍住惊叫。槐木铃铛在口中发烫,他尝到自己血里混着的槐花香。当爷爷拖着周莉的“尸体“走向祠堂地窖时,他分明看见周莉垂落的手指动了动,在泥地上画出带血的星图——正是他后背灼痛的位置。

晨光刺破雾霭时,古槐上所有的肉瘤都裂开了口子。陈健躲在染缸后,看着村民们把裹红布的婴儿放进树洞。那些皱巴巴的小手抓住树汁的瞬间,竟全部长出了与他一模一样的七星胎记。

陈健的舌尖血喷溅在树精眉心的刹那,整个地窖突然陷入死寂。青铜铃铛在他掌心炸裂,槐木心碎片扎进血肉,与后背的七星胎记产生诡异的共鸣。爷爷——或者说那具披着人皮的树妖——的嘶吼声化作实质的音浪,震得地窖穹顶的根须簌簌断裂。

“跳!“周莉的骸骨突然抱住他撞向血池。

坠落的瞬间,陈健看见池底根本不是青砖,而是密密麻麻的青铜铃铛组成的旋涡。无数带血的槐叶从铃铛口喷涌而出,裹着他坠入刺骨的地下暗河。在意识即将消散前,他攥紧了半块青铜镜——那是周莉骸骨最后塞给他的物件,镜面倒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个正在溶洞中苏醒的人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