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情此景,顿时令桑弘羊心中一紧。
霍光非但没有立刻准许账簿进殿,手下的校尉还在这个时候出来打岔,他的心中究竟作何打算?
下一刻,便听那校尉大声说道:
“大将军,朔方边军传来消息。”
“自全面罢黜酒榷与盐铁官营以来,边军于边境抓获许多趁夜色越境前往匈奴的行商车队,并于车内查获大量细盐、兵刃、箭簇与铁甲,甚至还查获了部分强弩!”
“哗——!”
此话一出,朝堂立刻一片哗然。
食盐属于大汉的管制出口物资。
兵刃、箭簇和铁甲更是大汉严禁外销的关键战略物资,尤其对于缺少铁器的匈奴,优良的铁器是大汉保持军备优势的关键。
强弩就更不必说了,这玩意儿越发是大汉的最高军事机密,民间有人持有都是死罪……
而将这些物资运出大汉的人,性质等同于叛国资敌,只要抓住就是诛族重罪,压根不用等到秋后肃杀之时!
“!!!”
桑弘羊闻言心中又是一颤,他似乎已经猜到霍光打算干什么了。
“肃静!”
霍光则再次出声,不置可否的看向那名校尉,开口问道,
“好大的胆子,可查明了这些叛国资敌的行商车队是何背景?”
“回大将军的话,经过多日审讯,这些行商车队多数已经认罪,纷纷交代出了幕后主顾,画押的案牍与部分罪人如今就在殿外。”
“请大将军准许将案牍与罪人押上殿来,与诸位同僚过目!”
“善!”
霍光点了点头,沉声喝道,
“来人,将账簿、案牍与罪人一并送进殿来!”
“……”
桑弘羊咽了口口水,这回已经不用猜了。
要说狠辣,果然还是霍光的手段更加狠辣。
只要坐实了那些商蠹叛国资敌的罪名,此前为官的时候是否中饱私囊,富可敌国是否没缴算缗,瞬间就成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不过这对他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想不到兜了这么一圈,霍光竟与他不谋而合,连发难的日子都选了同一天。
也是该着那些商蠹倒霉。
说到底,罢黜酒榷与盐铁官营的事,本就是那些人为了一己私利撺掇民意搞起来的,霍光此前顺势搞那场“盐铁之议”也不过是借刀杀人罢了。
任谁也没想到刘弗陵竟也顺势而为,令这件事越来越大发,最终发展到这一步。
那些商蠹看似占了大便宜,实则将自己送上一条不归路,只能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寻死路!
这回他们应该满意了吧?
贪赃枉法、富可敌国、为富不仁、叛国资敌。
这些次无论加在谁的身上,那都必然成为天下百姓诛之而后快的对象,无论朝廷对那些商蠹做什么,都是民之所向,都牢牢捆绑着民意!
不过……
不知霍光是否想好了除去这些商蠹之后,应当如何去为大汉接上这条命脉呢?
“就算霍光有所准备,也绝不会比陛下的国策更好!”
桑弘羊对此坚信不疑。
他自十三岁受召给先帝刘彻当伴读至今,已经浸淫财政大事六十余载,无论是在财政政策的实际执行层面,还是理论层面皆已登峰造极。
连他都想不出更好的替代方案,可见刘弗陵提出的国策有多绝妙。
不过刘弗陵永远都不会告诉桑弘羊,他其实也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这项国策不过是对比历朝历代的盐铁政策优劣之后,再结合桑弘羊提供的当朝现实情况借鉴改进而来,甚至连大部分改进都是桑弘羊代为完成的,刘弗陵不过是提供了一个思路而已。
这项国策的原版,其实是唐朝的“刘晏榷盐法”。
而无论是后来宋朝的“钞盐法”,还是满清的“盐引制”,都存在着极为严重的缺陷,非但极易导致国家财政失控,也更容易滋生腐败。
“只要陛下的国策胜过霍光,我今日就可以顺势在文武百官面前颂扬陛下的智慧与功绩,推动陛下加冠亲政之事!”
桑弘羊暗自在心中想道。
这是他自己的计划,从未对刘弗陵提起。
在他看来,这是当前对他最有利的计划。
此事若是办成,一来立下的“从龙之功”可以让他在朝中名声大振,二来亦可得到刘弗陵的充分信任与倚仗,从而挟刘弗陵以令霍光和上官桀、乃至天下!
……
“阿嚏!”
正在石渠阁内听两位太学博士讲经授业的刘弗陵忽然打了个喷嚏,心中疑惑暗忖:
“这回又是谁在蛐蛐朕?”
刘弗陵现在压根就没有通过此事强行亲政的想法,也从未向桑弘羊或明或暗的表达过这个想法。
他之所以扶持较弱的桑弘羊,只是在实施自己的朝堂再平衡战略而已。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权力的构成原理:
——【并非因为你是天子,臣子才臣服你;而是因为臣子都臣服你,你才是天子。】
在权力基础尚未确立起来之前,他就算亲政又能如何?
甚至……就算干掉了霍光这个人又能如何?
东汉献帝刘协,身边权臣换了一个又一个,个个拥立他为皇帝,他又何时有资格上桌吃饭……
曹魏少帝曹髦亲率侍卫讨伐权臣司马昭,反被当街刺死……
北魏孝庄帝元子攸诱杀权臣尔朱荣,反被其侄尔朱兆率军攻杀,绞死于晋阳佛寺……
一个个血淋淋的后车之鉴摆在眼前。
刘弗陵又怎会天真的以为只要能够亲政,他就能够摆脱傀儡天子的事实?
相反,贸然亲政必定只会令霍光惴惴不安,甚至铤而走险,从而使得自己的处境变的更加艰难,更加危险……
所以他必须继续苟下去。
必须韬光养晦。
必须徐徐图之。
只是……
喷嚏过后,刘弗陵的右眼皮又莫名的跳动了几下。
一想到霍光极有可能也要在今日早朝上搞事,桑弘羊又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上官父子还在他已在昨天进宫来打探他的消息,他这心里就略有些不安,总感觉自己的计划忽然多出了一些不可控的因素。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老狐狸又何尝不是?
“别多想,没有的事……”
刘弗陵立刻拍了拍脸,将这种不安驱逐出脑海,
“左眼跳财,右眼跳封建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