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月晕生珥

建安二十四年正月初一。

阳平关内。

东方天际逐渐泛黑,月轮吞吐着冰晶,在天穹织就两重银珥,恍若苍天睁目。

夏侯渊的九环象鼻刀斩裂冻土,刃口崩起的冰晶裹挟着猩红碎末,在晨光中折射出妖异的虹彩。他仰头望着山巅猎猎作响的赤色大纛,金盔下青筋暴起的脖颈突突跳动。

“黄忠老匹夫!待本将踏破此山,定要剜出你的心肝就着烈酒生啖!”

裹挟着焦尸气味的山风掠过崖壁,傍晚未熄的余烬在积雪上烙出蜂窝状的焦黑孔洞。张郃拖着左臂断茬处缠着浸透血冰的麻布,单膝跪地时铁甲与冻土相撞发出金戈之声:“末将愿率三百死士趁夜——”

“夜袭?“夏侯渊反手一记铁掌掴得他颧骨迸裂,血珠顺着铁护腕的云雷纹滴落雪地,“那老贼的连弩正渴饮人血!“他猛然扯碎胸前玄铁护心镜,十七道新旧伤疤在虬结肌肉上交错如阡陌,“传我军令!将十三瓮火油全数填入鹰喙崖腹腔,今夜子时,本将要这定军山化作祝融熔炉!”

最后半句裹着血腥气的嘶吼撞上山壁时,崖顶积雪簌簌而落,雪粒在蒸腾的热浪中化作氤氲白雾。

汉军大营。

青铜烛台在沙盘边缘投下参差暗影,法正的白狐裘掠过等高线密布的定军山模型,狐毛扫过鹰喙崖时带起细碎沙粒。“寅时三刻,夏侯渊必袭。“他屈指叩响沙盘底座的青铜饕餮纹,金玉相击声惊得帐外巡夜士卒的甲胄铿然作响。

刘备的玄色大氅在舆图前卷起夜风:“孝直,我军三万精锐尽伏定军山,居高临下之势已成,那夏侯渊当真敢逆势抢山?”

法正忽然掀开帐帘,指向帐外的月牙:“月晕生珥,巽位生风。若夏侯渊遣死士携火油攀东麓…“他指尖在舆图东侧划出一道痕迹。

黄忠的凤嘴刀在玄铁磨石上迸出流火,老将布满箭茧的拇指拭过刃口:“当年长沙城头,某三箭射掉云长的头冠。今夜倒要看看,是魏贼的火龙快,还是老夫的箭矢急。”

我跪在大帐角落,眼睛在定军山等高线游走,忽然看到某处凹陷—那是去年秋汛冲出的沟壑。

“马屯长可有灼见?“法正蓦然转身,烛火在他眼底凝成两点幽芒,白狐裘领口的银线在暗处泛着冷光。

舆图上朱砂勾勒的火势走向突然在眼前交错,我指向那条天然沟壑:“火蛟相噬!先遣工兵沿东麓沟壑开掘三丈火巷,待魏军火起,反引火龙逆烧。双蛟相争处,必化劫灰。”

法正的白玉冠微微颤动。

我话音未落,帐内众人神色各异。

黄忠的磨刀声戛然而止,玄铁刃面映出老将陡然睁大的瞳孔。

刘备的双股剑锵然出鞘半寸,剑光将舆图上的汉水照得粼粼生波。

法正的眸光闪烁,似乎在迅速盘算着这一计策的可行性,而那白玉冠下微微颤动的发丝,透着几分难以置信。

“妙哉!此计若成,夏侯渊必败无疑。”法正轻抚长髯,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激赏,“马屯长,若在火龙熄灭后,令黄老将军的火箭射向曹军,无异于在曹军火龙之下再添一柄利刃,双管齐下,必叫那夏侯渊首尾难顾。”

刘备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双股剑缓缓归鞘,那剑光虽敛,却仿佛依旧在舆图上留下了一道无形的锋芒。“马屯长之策,尔等可有异议?”他望向众人。

法正摇了摇头,目光坚定:“无异议,此计大善。只是,实施起来需得极为精细,稍有差池,便可能引火自焚。”

“此等灭火奇策,当真可行?“赵云银甲铿然作响,虎目如电扫过沙盘上蜿蜒的赤色标记。

黄权指尖掠过舆图:“正如春蚕食尽桑叶,马屯长所纵火龙先行吞噬山间枯枝败叶,待夏侯渊火阵逆冲而上时,恰似两虎相争于空谷—釜底抽薪,火势自灭。”

“想不到我汉军中竟有如此人才,后生可畏啊!”

“末将请命!“我单膝跪地,“若使半星火苗窜出箕谷,愿以此颅悬于辕门!”

赵云掌中龙胆亮银枪骤然杵地,枪纂迸溅的火星照亮了战袍下摆斑驳的血渍:“末将请为火龙添翼!“

忽见他侧首时,护颈铠鳞片擦出金铁铮鸣,“当年长坂坡七进七出,可不曾让半支火把近得少主车驾。”

刘备按剑起身:“善!此夜定军山当现奇观。“

腰间双股剑锵然出鞘,“且看是曹营的连营火厉害,还是我汉家的燎原星火更盛!”

随着刘备一声令下,汉军大营内迅速行动起来,夜色中,火把如龙,穿梭于营地之间。我率领着一支精干的工兵小队,悄无声息地沿着东麓沟壑前行,夜色为我们披上了最好的伪装。

月已西斜,寒风如刀。工兵们手持铁锹、镐头动作迅速而精准,东麓的土壤显然比西麓松软许多。汗水与泥土混杂,呼吸在寒夜中化作一道道白雾,但无人停歇。

时间紧迫,每一刻的延误都可能影响战局。

终于,在子时前,一条深达三丈、宽可容人的火巷悄然出现在东麓之下,仿佛一条潜伏的巨兽,等待着猎物的到来。我们迅速撤离,隐蔽于四周的密林之中,只待那决定性的一刻。

三百曹军死士如壁虎攀岩,背后的火油罐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准备点燃那足以焚山煮海的火焰。夜色中,火光映照出远处夏侯渊狰狞的面容。

然而,他并不知道,一场更大的危机,正悄悄逼近。

子时一到,夏侯渊一声令下,火油被点燃,瞬间化作一条火龙,沿着东麓蜿蜒而上,直奔汉军大营而去。火光中,曹军的欢呼声与汉军的警报声交织在一起。

然而,就在火龙即将达到巅峰之时,突然间,一股更为猛烈的火势从东麓沟壑中喷涌而出,犹如另一条愤怒的火龙,迎头撞上了曹军的火龙。双火相交,瞬间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与炽热的热浪,将整个定军山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

夏侯渊惊愕之余,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他瞪大了眼睛,望着那两条火龙在夜空中交织、碰撞,仿佛天地都在这一刻颤抖。

与此同时,定军山上。

“放!“黄忠的吼声震落积雪,神弩营千张劲弩齐发,火矢如流星坠地般倾泻而下。

须发皆白的老将黄忠立于阵前,手中令旗猛然挥落,但见万千流星撕裂夜幕,将曹军先锋铁骑尽数笼罩在火雨之中。火油浸透的箭簇遇风即燃,转瞬间整片原野化作炼狱,曹军阵中哀嚎四起,夜袭之势竟成自投火网之局。

“老匹夫!“夏侯渊挥刀劈开坠落的火矢,他试图指挥曹军扑灭这突如其来的火势,但一切都已太晚。

火海中,汉军与曹军的身影交织在一起,喊杀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烽烟散尽处,曹军铁甲映着月色,如潮水般退去,旌旗低垂间隐现斑驳血痕。

战鼓声渐歇,唯余马蹄踏碎枯枝的脆响,在染血的沙场上荡起阵阵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