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天命

“因为……荒劫玄骸无形无质……”碧华仙尊望向翻滚的黑雾，嗓音低沉缓慢：“历代仙者都曾尝试过，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我们不是没有能力镇压它，而是没有办法。但如果它被压制在容器里，就可以通过销毁这个容器来达到……”

“打散它的目的……”

容器……销毁……

沈眠指尖微动，她怔怔开口，嗓音透着迷蒙，像是无奈的嘲讽又像是萧寞的悲意，“天命……”

天命本应是他一生顺遂，仙路通途，可为现世所迫，毫无选择地成为那升平道上的冤死鬼、太平棋盘上的一枚弃子。

时也命也……

“那场屠门之祸，并非偶然吧。”

碧华仙尊顿了顿，抿唇沉默片刻，她挣扎开口：“是。”

“四年前，东海异样，灵洲派出各宗弟子前往镇魔关镇守，以备不测。不久，荒劫玄骸爆发，天裂之隙源源不断涌出黑雾，仙盟只能做到吸收留存下七分玄骸，无力援助前线修士，镇魔关失守，没有一个人活着逃出那堵城墙。”

“凌氏少主灵资艳世，有真仙潜质，仙盟召集各大世族，彻夜长谈，最终敲定牺牲凌氏，以保灵界周全。三年前，我们以商谈封存残骸之事为由，深入凌家，后燃火屠门……”

碧华仙尊阖上眼皮，往事如月光，云雾散去，一片惨白枯寂。

……

“云秋——”一声凄厉男声如啼血子规，撕裂了窒息的夜色，也拉回了痛苦挣扎的凌云诺。

他好似终于能呼吸一般，望向声音来处，墨衣锦袍的男子一掌拍飞黑衣人，接住了即将倒地的凌母。

“爹……”他喃喃道，垂下头猛然跪下，蜿蜒的血迹洇湿他的衣裳。

“是孩儿没能保护好母亲……”

“是孩儿无能……”他抓过凌母的手，眼泪滑过脸颊，打湿了她的手。

那双手曾无数次温柔地抚摸过他的头发与脸颊，可此时，一动不动，温度散失。

“诺儿，不是你的错。”凌习安颤着手缓缓阖上她的双眼，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声音哽咽：“如今当务之急，是送你离开。”

“跟我走。”

凌云诺扭头望向凌母遗体，咬牙提议道：“父亲，我可以背着母亲走。”

凌习安合上眼皮，吐出一口气后放声狠道：“不准，跟我走！”

凌云诺望向凌父，跪在地上的身影僵硬，他手指收紧，血迹从手心滑落：“是……”

碧华藏在房梁上，望着他们离去，她抿嘴正欲跟上去。

“打算犹豫到什么时候？”

碧华扫见一黑衣人跳上房梁，垂眼看她，低声问道。

“到不可不出手的时候。”她垂眼道。

“你在等。”他又是说。

碧华一怔，“是……我在等……”等一个人能出现，能让她摆脱两难的境地，不置身于这罪孽构筑的修罗地狱。

“那我便来解决这一切。”他道，转身欲走。

“重清，”她喊住他，“这是一场权衡后的正确取舍，对吗？”

他静静看着她，她不知道他从她眼中看到了什么，只是听他开口道：“对。”声音极轻，像风掠过耳畔。

对……碧华望向他消隐于夜色中的身影，闭眼吐出一口气。

……

凌习安倒在血泊中，重清打开净世瓶，倒进挣扎的凌云诺嘴里。

随着黑液不断倒入，凌云诺瞳孔收缩，边缘侵染上墨色，眉心隐隐约约显露出一条竖线，他周身的气息极不稳定，但还是逐渐趋于平定。

一瓶倒完，凌云诺昏了过去。

“魔气冲击他的仙灵道体，灵气会被吞噬，同时，强烈的交锋之下他也可能会遗失记忆，”重清松开手，望向碧华，“他醒来后，你知道该怎么说。”

“让他去沈家，借此监视观察。”碧华开口道。

“是。”重清微颔首，“我先走了。”

他眨眼离去，碧华伫立良久，她扶了扶脸上银面，垂眸望向倒地的凌云诺。

是对的吗？重清……

她摇头嘲弄地笑起来。

她到底还是做了恶，不论它看着有多正义，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

“是你父亲把你送到我们身边，那群黑衣人忌惮我们，不敢跟随，不过，你也不能长久留在我们这里，你既与沈家千金有婚约，那便就去沈府寻求庇护吧。”

……

“我来了，放了她。”

一道清亮男声响彻东海。

碧华仙尊与沈眠循声望去，凌云诺虚空而立，面色肃寒。

碧华仙尊轻声笑了，很是无奈，“你既知道这里是天罗地网，还自信能保她无虞吗？若信我，不妨把她交给我，我让她活下去。”

凌云诺望向沈眠，“你们灵修都表里不一，奸诈可恶，我不会信你们的。”

“那真是遗憾，”她摇了摇头，“你没有选择。”

她抓住了沈眠的手腕，与此同时，东海四面跃出无数灵修，将凌云诺包围起来。

沈眠站在圈外不由向前迈出一步，被碧华仙尊拉回。

“我让你活下去。”

她低声道。

沈眠愣了一瞬，而后可笑地问道：“重清再问你要人，你会把我交出去？”

说是问句，却显得过于肯定。

“不会的，这件事后，他没有办法再以此胁迫我交出你。”

“镇压天魔——”

“冲——”

喊杀声震耳欲聋，打断她们的对话，沈眠扭过头望向凌云诺，与外圈的人潮相比，他就像斗兽场里可怜的、孤独的小兽。

可那只孤独的小兽却势如破竹，杀得七进七出，漫天的魔潮笼罩东海，激荡不止，海水逐渐变红。

杀吧，杀吧，杀光他们，逃出去，逃出牢笼。

沈眠望着他，心里想。

虚空中出现一个人的身影，沈眠手指微颤，重清。

如今的他，气势好像更加强烈了，沈眠皱起眉头，莫名的心烦意乱，为什么……受了重伤后反而更强了？

他带走了尹霜后——

尹霜……

尹霜！

沈眠心一颤，问向碧华仙尊，“他什么时候晋升的？”

碧华愣了愣，“三日前……”

三日前……三日前……

那天正是尹霜被交出的日子。

无止境的恐慌在心里疯长，沈眠不自觉摇头，否定那个猜想，她试图去想其他理由去解释，可那个猜想犹如河中砥石，矗立在她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