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青铜门扉

暴雨在青铜门闭合的刹那凝固成珠帘。陈凡的球鞋踩上门槛时，鞋底水渍在青砖地面晕开暗红血花。他望着眼前景象，喉结上下滚动——昏黄电灯下，三十张八仙桌整齐排列，褪色的“求知堂“匾额斜挂梁上，墙角留声机沙哑地唱着《夜来香》。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女人背对门扉擦拭餐桌，云鬓间斜插的珍珠发簪折射着暖光。

“阳春面要坨了。“她转身推了推圆框眼镜，镜链上的翡翠坠子轻轻摇晃。陈凡瞳孔骤缩：这张与张阿姨七分相似的面容，右颊却多颗朱砂痣，耳垂挂着白玉髓耳坠——正是素娥师妹最爱的饰物。

老式座钟突然敲响，惊起梁间燕雀。陈凡看着钟摆上的裂痕，忽然想起这是江城大学初建时的镇校之宝，在日军空袭中损毁于1938年。此刻分针正指向民国二十六年三月初七，他前世离开校园那天的辰时三刻。

“坐。“女人用铜壶斟茶，虎口处的烫疤与张阿姨分毫不差。陈凡的指尖触到青花瓷碗，碗沿豁口刺得掌心发麻——这分明是当年他摔碎又亲手粘合的那只。

热气蒸腾间，素娥的幻影重叠在女人身上。他看见麻花辫少女蹲在防空洞口熬粥，铜勺在铁锅边敲出《梅花三弄》的调子；看见她拖着断腿爬过废墟，用旗袍下摆兜着发霉的米粒；最后定格在她独自坐在求知堂，往七十二碗阳春面里撒下忘忧草粉。

“这面...“陈凡挑起一筷，面条在筷尖断裂成金线，坠入汤中化作游动的符咒。鲜香里裹着铁锈味，是防空洞渗水的腥气，混着永远洗不净的血痕。

女人突然掀开旗袍下摆，青铜义肢的齿轮咬合声刺破寂静：“东洋修士的'破灵弹'，把三百学子炸成血雾。“她敲击桌角的药王谷暗号，裂纹里渗出黑色黏液，“你说救国，却把震天鼎埋在这当阵眼。“

后厨传来油锅爆响，陈凡被推进火光中。民国风厨房里，贴满符咒的冰箱嗡嗡作响，煤气灶跃动着青紫火焰。穿粗布短打的帮工学生机械地切菜，案板上的萝卜渗出猩红汁液。

“第七十二道菜。“女人将铜勺拍在灶台，铁锅突然窜起三丈火舌，“用当年的债，煮今生的果。“

陈凡本能地颠勺翻炒，锅内残渣化作漫天星斗。青椒是1937年的弹片，肉丝是学生们的魂魄，油花炸开时浮现张阿姨在食堂打菜的笑脸。当他舀起琥珀髓代替陈醋时，雷劫木的根系突然穿透墙壁，在瓷砖上蜿蜒出金色阵图。

“火候过了！“女人厉喝。灶火化作血色凤凰扑来，陈凡以勺为剑画圆，汤汁在空中凝成太极图。水汽蒸腾间，他看见林沐雪被铁链锁在震天鼎上，鼎中沸腾的竟是自己的仙帝精血。

铜勺“当啷“坠地。求知堂开始崩塌，留声机卡带的杂音里夹杂着空袭警报。穿中山装的学生们从墙壁渗出，端着永远吃不完的阳春面列队走过，每张青白的脸上都刻着“陈先生救我“。

女人摘下珍珠发簪，插进陈凡发间：“那年你说'等我回来加醋'，醋没等到，等来的是燃烧弹。“她的旗袍褪成血衣，翡翠坠子碎成粉末，“现在你要用那丫头的命，换你的仙道？“

陈凡的雷纹突然灼穿掌心。记忆如利刃剖开识海：素娥在废墟里收集学生名牌，用朱砂笔在每块木牌背面写“回家“；她拖着断腿爬向震天鼎，将最后灵力注入阵眼；还有自己归来那夜，她往汤里撒药粉时颤抖的指尖。

“这债...“他攥紧发簪，珍珠硌得掌心血珠滚落，“我背。“

暴雨重新倾泻时，陈凡跌坐在三号楼走廊。掌心民国饭票被血浸透，背面钢笔字晕染成：“1943.3.12，陈先生存——素娥绝笔。“

林沐雪的白裙出现在楼梯转角，裙摆沾着朱砂与冰晶。她正在墙面勾画阵纹，凤凰羽翼的流光映亮七十二根青铜柱——每根都刻着失踪学生的生辰，最末一根赫然是昨天的日期。

“你身上有她的味道。“林沐雪指尖掠过他发间珍珠，“民国二十六年春，穿长衫的先生总在女生宿舍楼下...“她突然被扯进陈凡怀中，未尽的话语淹没在雨声里。

青铜柱逐一点亮，在暴雨中投射出当年的素娥：她独坐求知堂，用旗袍裹着震天鼎残片，哼着《夜来香》等待永远不会归来的人。当最后根石柱亮起，幻影中的素娥突然转头微笑，与林沐雪的面容完美重叠。

陈凡在震天鼎虚影下拾到半块玉珏。当他将玉珏按进林沐雪掌心的凤凰纹身时，女生宿舍楼突然传来钢琴声——正是当年素娥常弹的《送别》。

“该回去了。“林沐雪抹去他脸上的雨水，指尖残留着桂花香，“张阿姨说今天有糖醋排骨。“

他们相携走向食堂时，三号楼地基渗出琥珀色液体。青铜柱在雨中软化重塑，渐渐凝成雷劫木的新芽。树影婆娑间，穿阴丹士林旗袍的身影提着铜壶，给每株嫩芽浇灌猩红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