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截杀

一路出了春阳城寨，走了二里多路。

回首时，沈默方觉老椿树之壮观。

百丈高的老椿树，枝干虬结、枝叶繁茂，仿若一尊遮天蔽日的神灵将整座城寨护在树下。

但在那枝叶之上，却偶有黑气窜动，沈默甚至能听到风吹枝干间隙的啸声，好似老椿哀鸣。

西山离城寨三十余里，以沈默的身子，起码要走两个时辰。

又走了几里后，他方觉腿脚不便，于是准备拆了石膏。

捡起一块石头，沈默小心翼翼将腿上石膏敲碎。

石膏上隐约有绿汁渗出，带着些许老椿树香。

沈默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并不影响行动。

伤筋动骨一百天，而沈默只修养月余便好了八九分，可见这药液也是不俗。

沈默没劲思考，生怕引得头痛，只一个劲往西山赶。

许是光天化日，诡异不出，又许是沈默真改了运，总之这一路都顺风顺水。

直到晌午时分、西山临近，沈默方才休整一番，吃饱喝足、养精蓄锐。

山林之间，老树横生、枝叶蔽日，阴重而招诡，自是不会像现在这般轻松。

他将干粮装好背在身后，鬼面放在怀中、黑剪别在腰间，打起十二分精神观察四周，朝着西山外围摸去。

片刻之后，一道人影站在沈默休整之地，脸色阴鹜，正是之前的猎户。

只见他背着张劲弓，腰悬短忍，嘴中念念有词。

“凭什么你这沈孬子能恢复神智，俺家老二却遭了横祸？”

“想来是你那爷爷使了妖术，将祸事转移到了我家小二身上。”

“是你寻了死路，死在这西山中，就地一埋，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知……”

复念几句，他便远远随在沈默后面。

这是个有经验的猎户，身手好，对这西山外围熟悉、更善隐匿追踪。

……

一进了西山，老树丛生、枝叶遮了阳光，只显的如阴天傍晚，晦暗无光。

阴风吹过枝叶，沙沙作响，更平添了几分悚然。

林中安静的很，只有沈默脚踩枯叶的咔嚓声。

沈默走得很慢，注意力集中，前走了一里多，阴风骤起、风中夹杂着鬼影幽咽。

他耳中似有幻听，“沈默…过来，过来呀……”

定睛一看，却见十丈开外，灌木丛中有个肤白貌美、青丝垂落的少女，光溜着上半身，似在丛中笑颜如花、摇曳身姿。

但若仔细瞧去，整个灌木丛都在沙沙抖动，那女子腰部以下，似是蛇身扭动。

“唤名索命，人首蛇身。是条美女蛇……”

沈默摇了摇头，只当没瞧见，加快脚步。

美女蛇求而不得，在身后发出阵阵尖啸。

待又走片刻，沈默听到头顶树枝有怪鸟哀啼。

“咕咕……”

滴滴鲜血落在他脚下枯叶上。

沈默抬头瞧了瞧，却见头颅大小的鸟倒悬在树枝上，生有妇人脸，阴恻恻的盯着他。

两翼之下，有鲜血不断滴落。

“是姑获鸟，难产妇人哀怨之气所化，驱使鬼婴……”

沈默脑海中闪过前世记忆，没有理睬，继续往前。

神诡世界，诡分四大类。

妖、魔、邪、祟。

妖是修行有成却害人的动物。

沈默要找的摄魂蛛，便是属于妖类诡异。

美女蛇同样属于妖类，而姑获鸟乃难产死的妇人怨气所化，属于邪类诡异。

无论是美女蛇还是姑获鸟，都不是多强大的诡异，在夜晚许是难缠，但在日间莫要靠近、别着了道便性命无虞。

走着走着，沈默似是头疾犯了，脚步慢了下来，靠在一棵树下闭目修行。

他取出猪肉吞咽几口，观察前路。

“咻！”

忽然间，空气中传来尖啸之音，一根利箭朝着沈默射来，直取他脖颈要害。

千钧一发，沈默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头一偏便避开。

利箭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射入身前樟柳树，入木三分，猩红树汁顺着箭杆滴落。

沈默瞧了眼，便朝身后喊道：

“跟了这么久，出来吧。”

林间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却无人回应。

沈默索性不急，半个身子躲在树后，静静候着。

许久后。

终于，那尾随沈默之人终是等不及了，自树丛中钻出，离沈默十余丈远。

那人一副猎户打扮，沈默瞧着脸有些眼熟，却记不清了。

“你是谁？我与你何仇？”

沈默索性直接问道，他不记得自己与这人有仇。

“沈孬子，你这脑子果然好了！还我家小二命来！”

猎户脸色阴沉，又搭箭射来。

可惜沈默躲在树后，一连数箭皆被树所挡。

“小二？”沈默后知后觉，知晓了这猎户身份，是那刘小二的父亲。

可自己只受刘小二欺负，怎得还要被其父索命？

沈默不清其中缘由，但这刘猎户一连数箭，毫不留情，沈默也没留手的道理。

“没想到刚出了寨子就被歹人盯上……”

沈默摇头，思忖着那刘猎户的实力。

“这刘猎户身手矫健、一手好箭术，箭头入木三分，可见其力量也不俗，恐怕三五个大汉等闲不得近身……”

“以我这副身子，正面绝无取胜可能。”

说着，他却看向那几根射在樟柳树上的利箭，猩红树汁如血般滴落。

“不过，这猎户已有取死之道！”沈默轻笑一声。

待又僵持片刻，刘猎户见沈默躲而不出，只得收起弓箭，取出腰间短刀缓缓靠近。

此时他颊生黑气，面容已近乎扭曲。

“沈孬子，你爷爷非是寨子人，有几手歹毒门道……我家刘小二的死，定与你爷爷脱不了干系！”

“可笑，我家小二平日无非是与你戏玩，你那爷爷竟使手段害了他！”

“此时寨子里找不到他，便先取了你这傻子性命以作利息！”

许是为找借口，刘猎户边说边靠近。

眼看他要摸到沈默藏身的树前……

突！

变故骤起！

只见刘猎户脚底泥土四溅、枯叶飞扬，数根手臂粗细的藤蔓从地底钻出，牢牢捆住他的脖颈、四肢。

任凭他万般挣扎，只被藤蔓缠住，动弹不得分毫。

藤蔓摩擦之间，传来骨碎之音。

沈默这才从树后出来，冷冷看着被悬捆在空中的刘猎户。

“救、救救……”

刘猎户面色青紫、双眼充血突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数息之后，刘猎户便被活活勒死。

期间，沈默面不改色，百世轮回他杀过的人比整个阳春城寨都多。

刘猎户的追踪术在凡人中确属高明，可又如何能瞒过沈默眼睛？

早在离寨二里时，沈默就已察觉，之后敲碎石膏又是试探。

可他不知是谁跟踪，也没有必胜把握。

直到看到身前的这棵樟柳树，沈默才有了计划。

樟树柳树本非一家，但自然鬼斧造化，许是有得了道行的樟柳神寄在这树中。

樟柳神乃树木成精，不害人，属天地之灵。

可若是被人所伤，必然报复。

于是沈默借刘猎户利箭所伤，遂以樟柳树杀了刘猎户，双手未染一滴血。

“这刘猎户印堂发黑、两颊隐有黑斑，许是沾染了邪祟，被诡异迷了心……所以才对我动了杀机？”

“既是如此，活着也是害人。”

沈默喃喃道。

在这神诡世界，有时候人比诡更骇人。

只见藤蔓卷起，刘猎户的尸身被拖入樟柳树茂密的枝叶中，没了踪迹。

沈默心中知晓，这是樟柳神要进食了。

哪怕天地之灵，亦会食人，但不主动害人罢了。

沈默将樟柳树干上的利箭拔出，又对樟柳树神拜了拜。

“多谢柳神解危……”

无论多高道行的人，对天地之灵抱有敬畏，总是没错的。

说来也奇，吞了这猎户尸身，樟柳树上的伤口迅速愈合，道行也稍有精进。

头顶树枝摇曳，落下一片巴掌大小的樟柳叶。

樟柳叶中，却包裹着数粒银豆，甚至还有一粒小金豆。许是那猎户身上的。

沈默心知，这是樟柳神投桃报李了。

于是沈默安心收下，又拜了拜，准备继续往前。

却不料有藤蔓缠住他脚，沈默当即心中一紧，黑剪入手。

“莫不是樟柳神食人涨了道行，起了歪念？”

若真是如此，那这樟柳神便要由天地之灵变作诡异了。

“免不了一场恶战么？”沈默脸色凝重，握紧手中黑剪。

却不料，那缠住他脚的藤蔓随之松开，反而指了指树林深处的某个方向。

沈默若有所思。

“不是要害人，是要指路？”

于是他收起黑剪，再次拜谢，顺着藤蔓所指方向前进。

又走了许久，日近西斜、光透过头顶枝叶间隙，显得晦暗。

“时候不早了，得尽快找到那摄魂蛛……”沈默有些焦急。

“再找一刻，若找不到，只能回去……不能在野外过夜！”

天色愈来愈晦暗，沈默走着走着，却忽见柳暗花明处有一灵气寒潭。

寒潭幽深不可见，周围却生了许多药草，颇有灵气。

沈默愣愣看着这寒潭灵地，骤然意识道：

“这就是樟柳神所指之地……并非是摄魂蛛，而是灵蕴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