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BJ,天黑得快,胡同里的风直往衣领里钻,冻得人不由得缩紧了脖子。
潘家园一带,白天是个热闹地儿,摊贩们叫卖,买家砍价,偶尔还能听见有人在争执真假,吵得脸红脖子粗。可一到晚上,这里就不一样了。路灯昏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是白天所有的喧嚣都被这夜色吞没,只剩下一种说不上来的沉闷。
胡同尽头,一家不起眼的炭火涮肉馆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牌匾上的字迹有些模糊,红底金字,写着“全羊大补锅”。招牌看着旧得很,边角掉了点漆,像是被什么磕过,刻着些浅浅的痕迹。店门口站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靠着门框,叼着根烟,半眯着眼看着胡同深处。
这位是许老板,店开了有些年头了,熟人一来,不用多问,菜就上齐了。
他叼着烟没点,手插兜里,站得有点久了。也不知道是在等人,还是只是习惯了这个点出来透口气。
冷风把铜铃轻轻晃了一下,他似乎有些迟疑地抬头看了看,盯了门楣一会儿,像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烟叼回了嘴里,没再多看。
街角,一个人影走了过来。
【侯子锐:潘家园的“老油条”】
侯子锐踩着青石板,一步步走进胡同。
他穿着件深色的毛呢大衣,围巾松松垮垮地搭着,手揣在兜里,步子迈得不快不慢。胡同里没什么人,只有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拖得长长的,混在风里,听着有点飘忽不定。
他走到门口,瞥了一眼许老板,随口道:“今儿没生意?”
许老板叼着烟,目光从远处收回来,语气懒洋洋的:“还行,就等你们这几个了。”
侯子锐笑了笑,伸手推门进去。
店里热烘烘的,羊肉汤翻滚,炭火烧得旺,空气里弥漫着羊油和孜然的香味,让人一进门就觉着这天儿没那么冷了。
角落里,一张老座位上已经坐了个人。
牛辰阳,个头高,块头大,天生一副军人的架子,宽肩厚背,眉毛浓得像是刀刻出来的。他没穿外套,军绿色的冲锋衣搭在椅背上,袖子挽起,露出结实的手臂。他左手拎着一串羊肉串,右手握着杯二锅头,靠在椅子上,一边吃一边喝,看着一副自在的样子。
侯子锐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随手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小子总是最早。”
牛辰阳撕下一块羊肉,含糊不清地说:“废话,你哪天不是最后一个来?”
侯子锐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店里的摆设,没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
“前几天不还在雪区?怎么也回来了?”
“拍完片子歇歇。”牛辰阳晃了晃酒杯,“天天跑野外,回来才知道炭火锅是个好东西。”
“这回又拍了啥?”
“雪豹。”牛辰阳吸了口气,“盯了三天才拍到。”
侯子锐点了点头,随口道:“没在雪地里待久了,回来还知道冷?”
“滚。”
两人笑了一下,正聊着,门口又进来了一个人。
【程天顺:小偷小摸的“掮客”】
“哎呦,这味儿隔着几条胡同都能闻见。”
一个瘦小的身影钻进门,搓着手,一脸笑:“哥几个这顿可不能没我。”
和侯子锐他们从小一块长大的,骨头是细的,眼神却是活的,成天盘算着怎么能捞点好处。潘家园的黑市里,混得最溜的就是他,买卖没少倒腾,心眼子也多。
牛辰阳看了他一眼,把一杯酒推过去。
“别光说,喝。”
程天顺接过酒,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砸吧了下嘴,说:“这天儿是真冷,老侯,你不是南方回来么?咋没带点暖和的东西?”
“我自己都快冻死了,还管你?”侯子锐斜了他一眼。
程天顺嘿嘿一笑,眼睛转了转,话锋一转:“听说你最近手里弄了个东西?”
侯子锐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你消息挺灵啊。”
程天顺笑嘻嘻地凑近:“潘家园能有你消息漏出去的地儿?要真有好东西,得让哥几个先睹为快吧?”
侯子锐没搭理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牛辰阳在旁边嗤笑:“你小子别听他的,他就是想趁机打听。”
程天顺摊摊手:“这叫商业嗅觉。”
正说着,门口又被推开了。
【白敬武:沉默的考古修复师】
白敬武进来的时候,店里正好有人出去,门被推开又关上,带进一阵冷风。
他穿着件深灰色的风衣,衣领竖着,整个人看着比以前更瘦了些,脸色也有点发白,眼底发黑,像是好几天没睡好。
“敬武?”牛辰阳皱眉,“你小子最近忙啥呢?”
白敬武没回答,坐下后,直接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闷了。
桌上几个人交换了个眼神。
程天顺凑近了,笑着开口:“你该不会是……”
他话没说完,白敬武已经又倒了一杯,还是一口闷了。
牛辰阳看了侯子锐一眼。
侯子锐没说话。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了,白敬武要是不想说,谁问都没用。
“先吃饭。”侯子锐拿起筷子,低头吃了一口。
四个人围着炭火锅,没再多说话。
外头的风刮了一下,窗纸轻轻抖了抖。
火锅翻滚的声音盖过了一切。
店里温暖的炭火翻腾,铜锅里的羊肉汤不断沸腾,雾气在空气中缭绕,让人有些恍惚。
吃了一会儿,话题渐渐打开了,程天顺说着潘家园最近传出的趣事,牛辰阳讲着雪区的见闻,侯子锐偶尔插两句,一顿饭吃得慢悠悠的。
白敬武没怎么说话。
他时不时举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像是酒能把他心里那点东西冲散似的。
程天顺注意到这一点,挑了挑眉,嘴角带着点试探的笑:“老白,你最近咋回事?这顿酒,你可比往常喝得猛。”
白敬武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抿了一口酒。
牛辰阳咽下口中的羊肉,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有事?”
白敬武拿着杯子的手停了一瞬,但还是没抬头。
“没。”他说。
程天顺嘿嘿笑了一声,继续道:“你这人啊,老实归老实,但从小到大有事藏不住,咱们一看就知道不对劲。要是遇上啥破事儿,倒是跟哥几个说说?”
白敬武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一下,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他抬起酒杯,酒液晃了晃,映着他眼底的一丝疲倦。
“你们最近……”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
“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桌上顿时安静了一瞬。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但又好像发生了点什么】
牛辰阳舔了舔牙缝里的孜然,缓缓放下筷子,看着白敬武,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什么意思?”
白敬武的手指在酒杯上摩挲着,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就是……你没碰过什么东西,但它……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他这话说得含含糊糊的,但语气却不像是随口胡诌,听上去像是认认真真在询问。
程天顺顿了顿,笑着打破沉默:“你丫的,该不会是在考古队里挖出什么不该动的东西了吧?”
白敬武抿了抿嘴,没接话。
侯子锐看着他,心里浮起一丝奇怪的感觉。
白敬武这人,说话一向谨慎,从不乱开玩笑。要是他说这种话,十有八九是真的遇到什么事了。
“你自己碰上什么了?”牛辰阳盯着他,声音低了几分。
白敬武沉默了几秒,端起酒杯,又是一口闷了。
“没事。”他说。
“要没事,你这顿酒能喝得这么快?”侯子锐随口接了一句,语气不咸不淡。
白敬武舔了舔嘴唇,像是想再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算了。”他说,“就随口问问。”
没人再追问。
他们仿佛默认了这句话的结论,可是桌上的气氛,却比刚才安静了许多。
牛辰阳低头喝了一口酒,目光却微微往白敬武的方向瞟了一眼。
白敬武的手放在桌子上,食指轻轻地敲着桌面。
一下。
两下。
三下。
很有规律的节奏。
敲到第四下的时候,他的手忽然顿了一下,像是意识到自己在做这个动作,然后立刻收了回去,放在了腿上。
这一瞬间,侯子锐眯了眯眼,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炭火烧得很旺,烤串的油脂滴在炭上,发出“滋啦”一声轻响,火光映着铜锅的侧面,红彤彤的一片。
窗外的风吹得门口的布帘晃了晃,带进一丝凉气。
“吃吧。”侯子锐忽然笑了一下,举起杯,“甭管啥事,先喝。”
他们碰了杯,喝了一口。
话题重新被拉回日常,程天顺开始讲潘家园最近的见闻,牛辰阳说起他在雪区碰上的事,侯子锐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两句。
白敬武没怎么说话,偶尔笑笑,但喝酒的速度却依旧没有慢下来。
快十一点的时候,牛辰阳伸了个懒腰:“行了,我明天还有事,先撤了。”
“走吧。”侯子锐也站起身,摸了摸兜里的烟,发现空了,啧了一声。
“这顿饭谁结账?”程天顺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你。”牛辰阳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
程天顺翻了个白眼,但还是爽快地去柜台付了钱,嘴里嘟囔着:“我就知道。”
他们走出店门,各自往不同的方向散去。
胡同里没什么人了,路灯昏昏黄黄的,拉长了影子。
侯子锐的影子晃了一下,他随口说了句“回见”,转身往自己租的地方走去。
他住得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
刚走到胡同口,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那儿,皱着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他觉得自己影子的形状,好像……跟他本人有那么一丝细微的不对劲。
但他没细看,甩了甩头,继续往前走了。
BJ的夜晚冷得透骨,风刮过胡同时,带起地上的旧树叶,擦着青砖墙发出窸窣声响。
胡同两旁的街灯昏暗,光线摇摇晃晃地洒在青石板路上,影子被拉得又长又细,走在其间的人仿佛变成了某种奇怪的存在,被黑暗的缝隙吞没了一半。
侯子锐推开自家房门,灯光从门里透出来,照亮了门前一小块地面。
他站在门口,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么,随即跨了进去,反手关门,锁上。
整个过程,他的动作都不紧不慢,仿佛是在确保某样东西不会跟着进来。
门锁落下的声音,在屋里显得有点沉闷。
屋子里一切如常,可是空气里似乎残留着一丝不属于他的气味。
很淡,几乎察觉不到,但如果仔细辨认的话,似乎有股陈旧的气息,像是老屋子里积年累月的灰尘,又或者,是某种……潮湿的土腥味。
他站在门口,鼻尖微微耸动了一下,然后朝屋里扫了一圈。
目光缓缓地掠过桌子、椅子、沙发、窗户——一切都和他出门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或者说,几乎一样。
他抬起手,随手解开围巾,把它搭在椅背上,顺势在桌边坐下。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报纸上。
有一张报纸,被翻开了。
折痕很浅,像是有人随手掀了一页,又匆忙放下。
而他记得,自己出门前,明明是把报纸整齐叠好的。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两下,节奏很慢,像是在衡量着什么。
空气里那股奇怪的味道还在,淡淡的,像是从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弥漫出来的。
他没说话,伸手把报纸重新叠好,动作缓慢,不紧不慢地抚平每一道折痕。
他缓缓站起身,走向浴室。
开灯,水龙头哗啦啦地响起。
他低头洗了把脸,冰冷的水让他清醒了些。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镜子。
镜子里,他的脸还带着点水滴,灯光下,五官清晰,眼底有点淡淡的倦意。
他盯着镜子,伸手擦了一下上面的水雾。
手掌划过的瞬间,他的心脏猛地收紧了一下。
他的倒影……好像晚了一拍才做出相同的动作。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站在那里,眼神微微凝滞了一下,呼吸轻了下来,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三秒,五秒……
倒影没再异常,只是安安静静地和他对视着。
他低下头,关掉水龙头,随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身走出浴室。
门关上的时候,他最后瞥了一眼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依旧静静地站在那儿。
只是,嘴角的弧度,好像比刚才稍微低了一点。
夜晚很安静,安静得让人有些不适应。
侯子锐平躺在床上,闭上眼,屋里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正要沉入睡眠时,忽然听到了一点微弱的动静。
啪嗒。
像是什么东西,轻轻地落在地板上。
他没有立刻睁眼。
他的大脑还处于半梦半醒间,甚至来不及思考,就已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那声音很轻,可是在这个过于安静的夜晚,却显得格外清晰。
他缓缓地睁开眼。
床头闹钟的冷光投在墙上,数字跳动到2:15。
窗帘被夜风轻轻地拂动了一下,像是有谁站在那里,掀开了一点缝隙,又慢慢放下。
可房间里,还是和他睡前一样,没有任何异常。
他没有起床,只是侧躺着,看着天花板,慢慢眨了一下眼。
然后,闭上眼睛,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继续睡了过去。
第二天,阳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洒在桌面上。
侯子锐醒来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伸手去摸手机,随手翻了翻消息,正要丢到一旁,却看到了一条未接来电的提示。
凌晨2:15,白敬武。
他盯着这个时间,眼神有些涣散。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随手拨了回去。
电话响了两声,自动挂断。
他又拨了一次,这回直接提示——“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他没太在意,只是随手把手机丢在床头,起身洗漱,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刚打开门,程天顺就站在门口,缩着脖子,脸色有些奇怪。
“你电话咋回事?”程天顺皱着眉,“早上给你打了好几遍,没人接。”
“睡死过去了呗。”侯子锐随口道,“啥事?”
程天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嘴巴动了动,最后低声说道:“牛辰阳早上给我打电话,说……白敬武不见了。”
侯子锐拿钥匙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语气平淡地说:“什么意思?”
“他辞职了,电话关机,家里没人,连邻居都说他昨天没回去过。”
侯子锐的指尖敲了敲门框,缓缓抬眼看向程天顺。
程天顺咽了口唾沫,说:“牛辰阳在他家门口等着呢,咱们过去看看?”
侯子锐没说话,只是把门关好,顺手把钥匙揣进口袋,转身走进胡同。
他们没注意到,屋里桌上的报纸,再次被翻开了一张。
【老式公寓】
老式公寓的楼道幽暗潮湿,墙皮剥落,裸露的水管在昏黄的灯光下投下扭曲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发霉的木头味,夹杂着楼下饭馆飘上来的油烟,墙角的阴影里堆着几只发旧的纸箱,半开的盖子里露出一些早已泛黄的书页。
这栋楼,像是被时间遗忘了一样。
侯子锐踩在水泥台阶上,鞋底磨出的“吱嘎”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他们一路走到三楼,牛辰阳站在门口,双手抱臂,眉头微蹙。
“敲了没人应。”
他侧身让开,示意门锁。
程天顺凑上去看了一眼,忍不住低声嘟囔:“门锁换过的。”
侯子锐也注意到了。锁的光泽太新,和门板的旧漆格格不入,显然是最近才换的。
他皱了皱眉,随手敲了两下门。
“敬武?”
屋里安静得像是一口干涸的井,没有任何回应。
牛辰阳摸了摸下巴,回头看了一眼隔壁的门,抬手敲了敲。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毛衣的中年女人探出头,脸上带着些许戒备。
“谁啊?”
“姐,打听个事儿。”牛辰阳掏出烟,递过去一根,语气温和,“隔壁这哥们,最近见过他没?”
女人犹豫了一下,接过烟,眼神在他们三人身上打量了一番,才开口:“昨儿个没见着。最近几天好像都不太见人了。”
“以前他作息怎么样?”
“前阵子怪得很,半夜老不睡觉。”女人皱起眉,压低声音道,“有两次,我半夜醒了,听见他屋里有动静,像是在挪什么重东西。”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什么,接着又补充道:“有次我听到他在说话,但声音特别低,像是在……嘀咕什么。”
牛辰阳挑了挑眉:“是电话?”
“不像。”女人摇了摇头,“更像是……自己在念叨,断断续续的,我听不清。”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侯子锐点了点头,随口笑道:“多谢姐。”
女人摆摆手,关上了门。
楼道里又恢复了死寂。
牛辰阳低声道:“敬武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奇怪了?”
没人能回答。
程天顺咽了咽口水,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咱们……怎么进去?”
侯子锐没说话,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工具,插进锁眼,轻轻一转,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程天顺瞪大眼:“你小子还会开锁?”
侯子锐推开门,声音不咸不淡:“潘家园干买卖的,谁不会点?”
他率先走了进去,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像是长期未开窗透气留下的沉闷气息。
房间的窗帘被拉上,只有一点微弱的光透过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影子。
空气潮湿而阴冷,像是屋里一直有人,但又仿佛空置已久。
书桌上,一本考古笔记静静地摊开着,纸张泛黄,边缘微微卷起。
最后一页上,用力过猛的笔迹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字——
“幽藏古道”
纸上有指印,凹陷的痕迹说明写字的人手掌颤抖过。
侯子锐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几秒,指尖在纸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感受到纸张表面的凹凸感,像是写字时笔尖几乎要戳穿纸面。
程天顺站在一旁,喉咙微微动了动,压低声音道:“敬武写这个干啥?”
没人回答。
屋里有一种压抑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在等待着他们翻开更多的东西。
牛辰阳的目光落在书架上,瞳孔微微一缩:“那本书……”
书架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书,唯独有一本,被拉出来了一点点,露出书脊。
侯子锐走过去,伸手把书抽了出来。
是一本《中国古代墓葬研究》。
书页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画面模糊,但能依稀看到一座石门,周围长满了荒草,看起来像是某种古老的遗迹。
翻到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云南,鬼门关。”
牛辰阳盯着那行字,皱起眉:“云南?”
侯子锐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把照片收进了口袋。
程天顺四处打量了一下,忽然低声道:“你们不觉得,这屋里……比外面冷?”
三人沉默了一瞬。
确实,屋里比外头的楼道还要冷一些,尤其是浴室的方向,隐约透着一丝冰冷的潮气。
牛辰阳迈步走过去,推开浴室门,视线落在洗手池里,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池底的白瓷表面,有一层淡淡的黑色痕迹,像是某种燃烧后的残渣,沿着排水口蔓延了一点,但并没有被完全冲走。
侯子锐走上前,用手指轻轻抹了一下,黑色的粉末沾在指腹,带着一丝微妙的温度。
不是热的,也不是冰冷的,像是某种刚刚消散的余温。
他盯着指尖看了几秒,然后随手在水龙头下冲干净,神色未变。
程天顺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压低声音:“咱们……真得去云南?”
侯子锐转身,看了一眼桌上的笔记,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照片,嗓音平静:“他要去找的东西,显然不是随便说说。”
牛辰阳抬眼,盯着他:“你确定?”
侯子锐没有回答,只是把照片收进口袋,随手将《中国古代墓葬研究》推回书架。
书脊贴合书架的一瞬间,整个屋子仿佛恢复了某种沉寂的平衡。
“先回去。”
他说完,率先走出门,程天顺和牛辰阳对视了一眼,跟着他离开。
他们没注意到,身后书架上的那本书,在他们转身的瞬间,微微地晃了一下。
【回到潘家园】
回到潘家园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市场白天的喧嚣早已散去,夜晚的潘家园显得冷清,只有零星几个摊位还亮着灯,老板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抽烟、喝茶,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声音在夜色中被寒气吞没了一半。
侯子锐从侧门走进去,沿着熟悉的小巷穿过一个个半掩的卷帘门,牛辰阳和程天顺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
他们谁都没有先开口,气氛沉闷得有些压抑。
直到走到侯子锐的铺子前,他拿出钥匙,拧开门锁,推门进去。
屋里没开灯,黑暗中有种沉甸甸的感觉。
他站在门口,伸手摸到墙上的开关,按下去的瞬间,灯泡“啪”的一声亮起,将屋内的每个角落都照亮。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除了桌上那几张被翻开的报纸。
侯子锐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几张报纸原本叠得整整齐齐,现在却被随意地翻开,甚至有一张被折起了一角,像是有人看过一半,又随手放下。
可这并不是让他停下脚步的真正原因。
真正让他皱起眉头的,是报纸上压着的一块黑色的玉片。
玉片不大,只有半个手掌大小,通体乌黑,看不出纹理,表面光滑得像是被打磨过,唯独一角有一道明显的裂痕,裂痕的边缘凹凸不平,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掰断的。
空气似乎变得更冷了一点。
程天顺走上前,目光落在玉片上,迟疑地说道:“这玩意儿……你啥时候拿回来的?”
“没拿过。”侯子锐语气平静。
“……那它怎么出现在这?”
没有人回答。
牛辰阳伸出手,想拿起来看看,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玉片的一瞬间,他的动作突然停了。
他皱着眉,盯着玉片,眼神微妙地变了变。
“怎么?”侯子锐问。
牛辰阳的手停在半空,犹豫了一秒,才慢慢收回,随口说道:“没什么。”
程天顺看着他的反应,眼皮跳了一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你这表情,可不像是没事。”
牛辰阳没再说话,只是把手插进兜里,后退了一步,目光沉沉地盯着那块玉片,像是在思考什么。
侯子锐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而是转身走到桌前,伸出手,直接把玉片拿了起来。
冰凉。
甚至有些冷得不正常。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玉片的表面,滑腻而坚硬,裂口的边缘却有些粗糙,手指摸过去时,有些扎手的感觉。
然后,他把玉片翻了个面。
背面有一道模糊的刻痕,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号,但线条凌乱,看不出具体的形状。
侯子锐盯着刻痕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见过这东西吗?”
他抬头,看向牛辰阳。
牛辰阳的表情很难形容,像是在权衡什么,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在雪区见过类似的。”
“哪儿?”
“一个山谷里。”牛辰阳顿了一下,补充道:“那地方,进去的人不多。”
侯子锐没再问,而是把玉片放回桌上,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屋里?”
屋里又一次陷入沉默。
空气中那股淡淡的寒意,像是随着玉片的出现变得更加明显了。
沉默了片刻后,程天顺突然说道:“也许……该去问问老白。”
“老白”是潘家园里一个资历最老的古玩商,真名白志远,七十多岁了,年轻时做过盗墓贼,后来洗白了,在市场里摆摊卖些杂货。
他知道的事情,比市面上流传的故事要多得多。
侯子锐点了点头,拿起玉片,用一块布包好,揣进兜里,带着两人走出屋子。
他们一路穿过夜晚的潘家园,绕到后街,推开一个摆满旧物的小铺门帘。
铺子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灯,光线照在摆满古董的架子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眯着眼翻看一本发黄的线装书,听见动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
“这么晚了,干啥?”
白志远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被烟酒熏过,透着一股沧桑感。
侯子锐走过去,随手从兜里掏出那块玉片,放在柜台上。
“见过这东西吗?”
白志远本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可当目光落在玉片上的瞬间,他的眼神微微一变。
他盯着那块玉片看了几秒,眼神深沉了几分,随后缓缓地伸出手,轻轻地抚过玉片的表面。
屋里很安静。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侯子锐,嘴角微微翘了一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这玩意儿……是从哪儿来的?”
“回家后,自己桌上出现的。”
白志远的手指停了一下,目光微微眯起:“自己出现的?”
他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的事情,但又并不完全惊讶,反而像是在回忆什么。
过了几秒,他轻声说道:“你们……有没有听过‘鬼门关’的传闻?”
侯子锐的眼神微动。
白志远缓缓地靠在椅背上,低声说道:“几十年前,有个考古队,在云南的某个地方发现了一道‘石门’。可那扇门,没人知道它是通向哪里的。”
“考古队派了几个人进去,结果……进去的,一个都没出来。”
灯光在他的瞳孔里微微晃动,他的嗓音低沉:“后来有人说,那不是普通的墓道,而是……‘幽藏古道’。”
空气沉了一瞬。
程天顺的脸色有点发白:“……什么意思?”
白志远轻轻叩了叩柜台,声音沉稳:“如果你们真要去找白敬武,云南那地方……可不是你们想去就能去的。”
侯子锐的指尖摩挲着桌上的玉片,缓缓开口:“云南,鬼门关。”
白志远的瞳孔微微一缩。
屋里的气氛,仿佛变得更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