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论剑

孟烈山看到盖道人惊骇失神的模样,淡淡一笑,此皆在他预料之内。

他气定神闲,徐徐问道:“盖道友得知此剑真名,莫非仍不动心?”

初时的震撼过后,盖砚舟的视线死死地钉在剑匣上,眸中满是炽热火焰。

曾几何时,他对孟烈山尚未踏入金丹境,便能拥有一件本命法宝,心中妒意畏怯交织缠绕,五味杂陈。

而此刻,一件神照上真所御真宝,就这般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更令他惊叹的是,这还是一柄专为杀伐而生的绝世剑器!

如此天赐机缘,让他如何能不动心?如何敢不动心?

盖砚舟伸手按住胸口,只觉心如脱缰野马,在胸腔内疯狂跳动,直欲破胸而出。

往日铭记于心,时刻用来修身养性的法诀,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他心神中只剩那支朱漆剑匣!

杀伐真剑,绝世奇珍!

玄始神洲,广袤浩瀚,宗门世家如繁星密布,各家道法争奇斗艳、各绽华光。

然重华宗独树一帜,满门上下皆为剑修。论攻伐诛绝之能,神洲大地无出其右。

正因如此,重华宗稳稳跻身三大上宗之列,万载不易。

重华宗内,功参造化,剑法臻至化境的神照上真,千年养炼剑意,再得天赐缘法,本命飞剑方可灵识化真,成就唯心唯一的杀伐真剑!

这等杀伐真剑,剑意纯化无瑕,往往随剑主寿元终尽,一同消逝于天地之间,故而极少能流传后世。

悠悠万载,岁月流转,除却重华宗,极少有神照上真能炼成剑器一属的本命真宝。

血湮真人,便是例外。

传闻,这位真人乃散修出身,性情乖张暴戾,素来独来独往,鲜少有人能与之真心相交。

在这茫茫世间,无门派庇佑,无同道扶持,可谓寸步难行,处处受人排挤打压。

而血湮行事狠辣决绝,全然不顾世俗规矩。但凡稍有得罪,他便悍然动手,破宗门、灭教派,夺珍宝、诛仇敌,凶名昭彰,威势赫赫。

他虽在北地声名大噪,却也因此树敌无数。

那些与他有着血海深仇之辈,前赴后继,皆欲置其于死地,以解心头之恨。

然血湮道法神通精绝,更手握以先天异宝铸炼而成的本命剑器,剑锋所指锐不可当,仇家被他尽数杀败。

自那之后,他修行之路畅然无阻,一路扶摇直上,直至元婴三重境,令无数同辈望尘莫及。

冤家仇敌对血湮全然束手无策,只能暗自诅咒血湮早日寿终正寝,亦或冲击上境时,功败垂成,身死道消。

奈何苍天无眼,血湮竟是一举功成,踏入神照之境!

更借破境契机,以本命剑器为引,强行收摄数万载以来,人道与妖族于无终山持续争战攻伐,致使亿万生灵殒命疆场,而积攒下的滔天血杀戾气。

他妄图以此等凶戾煞气,炼就一柄震古烁今的杀伐真宝。

这等浸透滔天血戾的凶煞神兵,与那些灵意化形、赤心求道的真宝截然不同。

此剑悖逆天道伦常,本不能存于朗朗乾坤,合该遭天谴而绝灭。

然世事无常,血湮竟似得天眷顾,本命剑器历经血火淬炼,终化为凶名赫赫的七绝赤阳剑!

血湮手握杀伐真宝,愈发肆意妄为,他仗剑凌尘,造就无边杀孽。

北地顿时陷入一片血雨腥风之中,玄魔两道无数宗门世家,皆在这场浩劫中灰飞烟灭。

后来,风云骤变,不知因何变故,血湮竟陡然间销声匿迹,那柄令人胆丧的七绝赤阳剑,亦下落不明,两者仿若从未在这世间出现过。

此刻,盖砚舟心神恍惚,浮想联翩。

他想到自己为晋升筑基三重境,一味闭关苦修,耽误天时,以致错失这等绝世神兵。

他虽道行尚浅,于剑法之道更是所知寥寥,即便手持七绝赤阳剑,也难以发挥此剑万分之一的威能。

但面对孟烈山这般敌手,只需一剑挥出,便足以将之斩于剑下;甚至遭遇金丹修士,他自信也敢亮剑一战!

曾唾手可得的杀伐真剑,如今却落入敌手,盖砚舟懊丧悔恨,面目扭曲,脸上竟浮现出一种既悲且怒、哭笑不得的怪异神情。

胖道人心思机敏,最善察言观色。

他瞧见师兄这副失魂落魄、如丧考妣的模样,于心不忍的同时,也暗暗揣度,师兄莫要怒极生恨,将错失至宝的罪责,全怪到他的头上。

在胖道人看来,师兄明明清楚自己老实本分,却还安排他与孟烈山这这般奸诈之辈凑到一处,这不是摆明送羊入虎口嘛!

这般想着,胖道人蹑手蹑脚地凑到师兄身前,一双小眼精光闪烁,压低声音道:“师兄莫要着急,咱们手里可攥着紫金钵这等宝贝呢!不妨轮番上阵,就算打不过孟烈山,耗也能耗死他!”

盖砚舟闻言,目光移向胖道人双手捧着的紫金钵,一时之间,若有所思。

他到底心机深沉,行事稳重,知晓懊丧悔恨,也于事无补,当即运起修心法诀,缓缓平复纷杂如麻的心境。

须臾之间,盖砚舟便已恢复往日的镇定,神色再不见半分慌乱。

孟烈山见状,不禁暗暗钦佩。

须知,邪道修士大多张狂跋扈,肆意妄为,行事全然不顾后果,耿荣便是此中典型。

似盖砚舟这般,能抑情忍欲,遏制心中妄念的邪修,实是凤毛麟角。

并非邪道中人不懂克己慎独、守心明性的好处,而是他们所修功法,讲究随心而行,展露真性,使自身气意张扬畅达,如此方可契合功法要义,发挥最大威能。

孟烈山向来不愿与违信背约,如家常便饭的邪修过多往来。然而,盖砚舟却是个例外。

只因孟烈山爱才好士,常为山门引荐贤才。

此刻,他目光诚挚,循循善诱:“实则若无孟某夺宝之事,以盖道友的壮志雄心,想必也会设法启开剑匣,一睹名剑真容。届时,道友定会抛弃原本的念头,将真宝收为己用。”

“说到底,孟某不过是抢在道友之前,做了道友欲为之事罢了。”

盖砚舟听闻此言,微微垂眸,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坦然,淡淡笑道:“不错,我成就三重境后,确实生过别样心思。”

“只是我心中顾虑重重,既担忧自己贪念作祟,连累宗门遭祸,又害怕事败之后,一无所获,还将身家性命也赔进去。故而一直犹豫不决。”

“孟道友行事果决,雷厉风行,为践行己志,毫无退缩避让之意,此等魄力,着实远胜于我。”

孟烈山拱手作揖,谦逊回应:“盖道友过誉了。道友不避己短,坦诚直言,这般光明磊落,实在令人钦佩。”

二人你来我往,互相恭维,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缓和。

孟烈山神色一肃,正色道:“不瞒盖道友,孟某之所以忠心为主,至死不渝,皆因我主唯才是举,有功必赏,有过则罚。山门上下一心,和睦融洽,从无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事。这方面,便是诸多正道宗门,亦是远有不及。”

“孟某修行所用丹药功法,乃至本命法宝,皆是凭借自己尽忠职守,山门论功行赏得来。”

盖砚舟与胖道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

若孟烈山所言非虚,那当真是天下奇事。毕竟,无分玄魔正邪,亲疏远近,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只是烈度有别罢了。

阴山派作为邪道宗门,此等乱象尤甚。

门中修士为谋一己私利,欺上瞒下、阳奉阴违之事屡见不鲜,内斗之风更是猖獗,种种不堪行径,简直罄竹难书。

回想往昔,若非胖道人恰好走火入魔,性情大变,他二人怕也难逃兄弟阋墙、自相残杀的结局。

孟烈山看出二人面色有异,显然对此心有触动,当下拱手作揖,恭声道:“孟某有一事相询,还望盖道友不吝相告。”

盖砚舟连忙回礼应许。

孟烈山微微一笑,问道:“孟某斗胆一问,倘若此行功成圆满,不知贵派给予盖道友何等嘉奖?”

盖砚舟闻弦歌而知雅意,略作思忖后,心中便有了计较,此事并无隐瞒的必要,且可借此试探孟烈山究竟有何底牌。

他平静言道:“宗门许我华阳丹一颗,玄阴精焰一缕,并允我入福地潜心修行十载。”

华阳丹是凝结金丹时,不可或缺的上品宝药;

玄阴精焰更是妙用无穷,既能用来增益神通,令术法威力大增,亦可用来熔炼本命法宝,使之早生灵性;

至于宗门福地,则是元婴真人修行之所,此地灵机丰盛,十倍于寻常修士的洞府,若能在此凝结金丹,成算当可倍增。

这也是盖砚舟急于突破筑基三重境的重要缘由之一。

若他未能踏入三重境,即便宗门赐下金丹宝材,他如何能及时将之化为己用?

若拖延日久,少不得要被宗门内那些奸诈小人克扣刁难,甚至寻个由头强行索回。

彼时,盖砚舟乍闻此等赏赐,当真是喜出望外。

在他眼中,只需往化外荒僻之地走上一遭,便能获赐如此丰厚嘉奖,简直是白得一场泼天富贵。

此时细细思量,他方觉宗门给出的赏赐,实在是太过寒酸。

当然,依孟烈山所言,阴山派长老或许也未必知晓,上宗所求取的至宝竟是一柄杀伐真剑。

否则,以他们立身行事之道,定会明令自己直接侵夺此宝,献于宗门邀功。

盖砚舟道出这番话后,孟烈山却久久未有回音。

四周一片死寂,唯余若有若无的寒风呼啸声。

盖砚舟也沉得住气,只静静等候。

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己,对手完全占据上风,自己被人拿捏,亦是情理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