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死亡

拉里是老兵，见过很多同伴承受战场PTSD的困扰，自己也曾经是受困的一员。

他在越南的时候，有位熟悉的军医名叫科特.康纳斯，业余爱好就是研究战场心理，为士兵们做心理辅导。当时康纳斯说，人如果长期处于战斗状态，会引起一个叫做杏仁核的大脑区域过度激活，不断释放危机信号。这会导致战士无法脱离战场环境，持续高度警觉，乃至麻木、绝望、易怒、暴躁、嗜杀。

拉里本人为了避免成为无休止的杀人机器，很早就申请脱离战斗一线，他在三十五岁以后，执行的任务大都是战前的勘察、战后的收拾，成为雇佣兵以后，主要做的也是伪造现场之类。

就算这样，他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身边关门的声音重点就想拔枪乱射。

和拉里一起定居在奈何岛的几个老战友，大都在五十岁上下死亡，有长期紧张引发的身体状况崩溃，也有被负罪感压垮，直接自杀的。

这阵子的杰森和以前相比，过于凶残了，怎么看都像是深陷应激障碍，无法自拔。仓库里枪声响起以后，拉里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很多可怕场景，他扔下正在搬运的油桶，急匆匆地奔回仓库。

因为伤势影响，他有段时间不敢跑步了，这才跑了百来米，就气喘吁吁。好在他隔着挺远，看到杰森兴冲冲地指手画脚，而弗洛站在旁边，面带微笑。

那就好，没事。

有好朋友陪着，杰森的情绪看来没问题。刚才那两枪，显然不是当真的。

于是他又放心离开。

弗洛在拉里.霍姆斯眼里，乃至在桥港社区每个人眼里，都是难得的好孩子。他性格很沉静，成绩和卡莫迪高中里最聪明的华裔孩子差不多，生活中又和遍布哥谭各街区里的黑人混混毫无关联。

听说弗洛想要参加避难所公司的安保队伍，拉里立刻就同意，对他的培训也格外用心。拉里甚至想过，要额外补贴弗洛一点钱，再想办法给他搞到有分量的推荐信，让弗洛能读上好一点的大学，希望他以后也能和杰森彼此扶持着前进。

拉里觉得，有弗洛陪着，杰森不会有事，他很快就能调整过来。倒是杰森提的那件事很重要，得抓紧时间往市区里跑一跑，尽快把艾薇和其他孩子们叫回奈何岛上。

拉里回到几个老邻居身边，叮嘱他们记的及时把油桶扔河里，随即返回自社区里做准备。

其实早年他对孩子并不上心，和杰森的相遇，也因为两个艰难挣扎的人凑巧在一块儿躲雨，完全是个意外。他把杰森当做自己的孩子，却没打算要接纳其他孩子。

但随着杰森渐渐长大，渐渐有了主意，有了自己的朋友和圈子，越来越多的孩子偏偏被带到了拉里眼前。

拉里很清楚，这些哥谭底层的孩子们并不是天使，他们生活在泥潭里，身上遍布污渍，有各种各样的恶习。他们中的不少人是从寄养家庭逃出来的，不少人犯过罪，被抓进过州北的教养所。

他们知道杰森和拉里的善意，却不习惯停留在奈何岛上，而总是蠢蠢欲动，想投入到毫无约束的流浪生活。

抓回来老实几天，又跑，再抓回来老实几天，再跑，这种令人哭笑不得的闹剧隔三差五上演。

但怎么办呢，他们是杰森的朋友，也算是拉里的孩子了，老父亲只能照顾好他们。

拉里从停车场开出一辆十八手的斯巴鲁，往车上扔了零钱、急救包、饮料和食物，出发前他又往社区里几个孩子的宿舍走了一圈，带上了艾薇的粉色独角兽包包、菲利普的哮喘喷雾，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比如漫画书、恐龙饼干、甩棍和会闪光的恐怖南瓜灯之类。

准备就绪，拉里就出发。

那些孩子们很熟悉哥谭。他们跑出去是为了撒野，不是为了丢掉小命，所以他们不会去那些帮派驻地和暴力犯罪频发的地方，大概率会选择某些公园和废弃的公司总部驻地。拉里开车上桥，稍微盘算了下，分配出最近几天的目的地，深踩油门，出发。

他用了一整个下午，走访了罗宾逊公园和水库周边，找到了三个孩子。天黑的时候，他领着孩子们吃了顿好的，然后把他们送回了奈何岛。

第二天拉里再度出门，这次用了一整天，带回五个孩子。

有个孩子直到坐在自己宿舍的床上，才吭哧吭哧地报料。说他听到风声，另外几个孩子最近聚在狄克逊码头北面，曾经属于三叉戟国际运输公司的仓库里。

三叉戟国际运输公司是哥谭诸多受困于经济衰退的运输企业之一。它们停止生意运营以后，一直在和西海岸的几个物流巨头讨论整体并购的事情，这都是上过报的。也就是说，这家公司对公司资产的控制还在，必要的警卫也有。虽然他们都在应付事，但下属的仓库不是完全失控。

另外，三叉戟公司的仓库区南面紧邻着商务区，在那边巡逻的警察很积极。

所以一直以来，那片地方的流浪者不多，而且相对平稳，比较安全。孩子们如果去了那里，这选择没错。

但因为毒蛇药剂的泛滥，多个大规模的流浪者营地崩溃，导致的后继反应正在哥谭的地下世界掀起涟漪，像昨天这样，萨尔瓦多人直撞奈何岛的事情还在不断发生，旧有的格局随时会变，三叉戟公司的仓库也不一定安全。

拉里决定，还是尽快找到他们为好。

吃过饭，拉里又一次出发了。黑夜是流浪者们最好的掩护，天黑以后，人们聚集在几个避风的区域烤火取暖，找人也更方便些。

他开车越过芬格河，然后沿着河道转向西面，最后仓库区的北面停车，步行进入仓库。

一座接一座的仓库之间没有灯光，只有点燃的篝火。拉里打着手电，小心避开水沟和淤泥。他在每一处篝火边停下，散发一些食物，讯问有没有谁见到过孩子们。

问了几次，他渐渐深入到仓库区的内部，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倒是撞见了几个熟脸。看来外来者还没盯上这片小小的安全区。这是好事。如果没错的话，前头城际铁轨下方就是孩子们的临时住处，快点把他们带回去，今晚还能准点上床睡个好觉呢。

那个方向忽然传来响亮的喇叭声。

拉里有些奇怪，加快脚步赶去，看到有一辆40座的公务车开着大灯，张扬地停在篝火旁。

车上下来一个职员打扮的女人，满面笑容冲着篝火旁的几个孩子打招呼：“你们好，我是帕蒂！”

帕蒂指了指从车上下来的另一个职员：“他是道格。”

“我们是市长开展的‘关心无家可归者’项目的工作人员，我们带来了一些三明治和汤！”帕蒂笑容可掬。

“还有曲奇饼和糖果！谁喜欢巧克力？”道格打开手里的提袋，眉飞色舞。

孩子们立刻围了过去。

当他们兴高采烈地瓜分食物的时候，帕蒂绕到后方，从衣袋里拿出针管，猛扎在一个孩子的脖颈。她的动作非常娴熟，又毫无征兆，被扎中的孩子立刻晕倒。随即是第二个，第三个。

逐渐接近的拉里注意到了针管微弱的反光。

“嗨！孩子们快跑！”他紧张地喊了一嗓子，从黑暗处猛冲出来。

喊声惊动了剩下的孩子，他转身狂奔逃跑。

道格微笑着放下提袋，好像要对拉里说什么，却抬手就是一枪。他的枪法很准，动作更是毫无征兆，拉里的经验再丰富也没办法及时反应，子弹正中他的胸膛。

拉里的视野变得越来越黑，他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的呼吸开始困难，然后停止。

道格走到拉里身前看了看，确定这搅局的老头停止了呼吸，大股鲜血在他左胸伤口喷涌了一阵，然后也停止流动。

帕蒂尖叫道：“该死的！有个小子跑了！”

道格很轻松的对帕蒂说：“别担心，我会抓回他的。”

“杰森！杰森！”第二天凌晨，有人重重敲打杰森的房门。

杰森这两天修身养性，吃得饱，睡得很沉。他好不容易从床铺上挣扎起身，打开房门，看到了弗洛。弗洛的身体在发抖，泪水在他黑色的脸上流淌，他的上下牙齿也不断碰撞，发出格格的声音。

杰森皱眉问：“发生了什么事？”

“拉里……拉里被人枪击，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