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尘

神宫里空荡荡的,星砂飘渺如海。

殿宇深处只有一座白玉门户,碧彩飞檐,华纹缀柱。

“尘寰门……”

来人步履碾落在门户前,沉吟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星砂落在白玉门户上像雪般缓缓消融,飘进门内的光芒则转瞬不见,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不存在的空间。

在这间隙,隐约有沉眠的巨物一闪而逝。

“你尽管跑。”来者盘膝坐下,“打个盹的功夫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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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一片昏黑后,他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灼热明亮的繁复篆刻,镶在红漆高柱上,映出数道高冠身影。

“这就是那孩子?”洪亮威严的声音响起,男人孤坐在偌大金椅上,垂首如龙。

“是,陛下。”

其中一人怀抱婴儿叩伏在地。

“你们怎么看?”

“可为质子。”

“哦?韩卿此前不是还说要斩草除根吗?”

高冠者缓缓摇头双手托起婴儿,此子眼珠圆圆好奇地看向金椅,小嘴无声地张合,露出明显短了许多的舌头。

“天生短舌,留着他外可挟贺青王爷镇边疆,阻北方图蛮之患。内可以质子为扼要,免南方言夷之侵。”

另一人附和道,“不错,言国向来血脉单薄,有此子在手其王室更不敢轻举妄动。但臣还有一议,让此子随母姓,以压其势。”

孤座上的王者颔首。

“准。”

……

“孩子!我的孩子……”女人呜呜咽泣,臂膀虽柔弱却带暖意。

哪怕才生产不久她也勉力将骨肉重新护在身下,这一次除非死她绝不让别人再抢走他了。

“陛下说,见到侄儿很高兴,恩准他姓越,赠百礼。”礼官说罢,一群随从捧上大大小小的红木盒依次放在院内。

“越尹公主,还请您给他一个名字,方便在下回去复命。”

女人呆了许久,喃喃道,“姓越,姓越好啊,就叫……见青,嗯,见青……”

“如何书写呢?”

“遇见的见,丹青的青……不!是!客卿,客卿的卿!”她紧紧抱着孩子很是慌张。

堂堂王爷亲子居然不能随王姓,当今天下之主什么心思再清楚不过,她虽心心念念着爱人,但也不得不生出避讳。

“您不改了?”

“……不改了。”

——

——

“众所周知,人分两类,一曰凡,一曰尊,尊者,篆师也。分辨是否有篆师的才能,需看三个方面。王野,你来说说是哪三个方面?”

高冠夫子跪坐于矮案前,捋须淡然道。

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恭敬起身,行礼后方开口,“回夫子,篆师九境,皆是真言,要想成为篆师,第一个境界便是【临】。临者,身心稳定,道心稳固。其修行三点,一是要体魄强韧,巍乎如山;二是意志坚定,不动不惑;三是道心通达,能长时间保持高度专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随时能够全神贯注。”

“好,近日新来三位学子,你作为宫塾里体魄最优者给他们演练一下。”

孩童应是,走到院中一排石碑前,先是扎马步运气然后徐徐抬起双手,闪电般掌击第一块石碑。

大约三寸厚的青石应声断裂,蓦地飞出去在地上砸起一片尘土。

年幼的众学子发出一阵欢呼和叫好声,王野小脸微红,挠头道,“我只是飞虹掌刚刚入门三层,还不曾登堂入室哩。”

“兄长勾元步不是已经入门五层了吗?何必自谦!”一个和他有八分相似模样的孩童骄傲道。

“王琪。”王野摇头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越兄天生道心通达,丹心炼意诀想必已经突破八层,哪里是我能比的!”

提起“越兄”,王野炽热的眼神却瞅向一个明显比自己还稚嫩的身影,那孩子生得钟灵毓秀,却有一双天然无情的眼睛。

他看一切的眼神都和草木别无二致。

高冠夫子不可置否地点头,“诸君皆是王侯世家,天潢贵胄,凡夫俗子修行一辈子体术心诀,也不过堪堪入门,小王爷今年八岁便有一门体术入门过半,心诀初成,有望在十二岁前登及【临】境,成为篆师。据我玉朝记载,最年轻的篆师乃是张氏道麒,年仅十岁便踏入【临】境,他如今是山河书院院主,两个月前随贺亲王镇压图蛮有功,受封月关伯,天下皆知。诸君天赋异禀,也当多加努力才是。”

“多谢夫子教诲。”王野恭敬行礼,抚整衣袖方才坐回。

“赵恒之,林无闵,刘襄,你等三人亦为伯爵之后,更不可辜负父辈。”

这位高冠夫子只提点几人,似乎完全没有提起王氏二兄弟嘴里盛赞之人的意思。

其中一个新来的赭绸孩童好奇道,“夫子,恒之想请教您,心诀和体术有什么区别呢?是心诀厉害好还是体术厉害好?”

高冠夫子瞧他一会,“论杀伐,【斗】境前体术第一,轮强横,【斗】境后武者望尘莫及。篆师,天道宠儿也,非凡夫俗子所能染指。心诀,是篆师之根本,心不稳则灵乱,灵乱则文不成,不成文便无篆可言。但心诀看悟性,需要苦炼道心,道心难得,至于体术,只要不是天生残缺,都能有所成就。”

赵恒之立即接话道,“那王兄说的越兄,岂不是很快就能成为篆师?”

众孩童顿时都看向那个沉默不语的孩童,他如同一块冰冷的顽石没有一丝人气。

场面陷入一阵尴尬,王野见状犹豫再三方才道,“赵兄你刚来不知道这些,越兄说不了话,并非无礼……”

他还待再说却被夫子打断,“王野,今日既然来了新人,你正好也练练勾元步,散课前从带一片紫竹叶回来否则你知道后果。”

高冠夫子耷拉着眼皮,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王野却猛地打个哆嗦。

紫竹并非雅称,而是真的赤中泛紫,这等颜色奇特的竹叶唯独紫竹园才有,而紫竹园离书塾足有二十里,课业却是已上了三分之一,即使勾元步入门五层也是望山跑死马。

他心底叫苦不迭,脚下丝毫不敢怠慢,连告辞也不提拔腿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