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糖丝
霜降后的清晨，白色面包车碾着落叶停在校门东侧。车身“老蜂蜜麻花“的喷漆鲜亮得刺眼，挡风玻璃却挂着厚重的遮阳帘，副驾驶座下露出的半截铁链沾着糖霜，在晨光里像条蜕皮的蛇。
钟平调整货架时，瞥见车厢侧门开合的角度超出寻常。摊主女人递麻花的姿势很怪——右手前伸时左肩会不自然地后缩，像是长期拽扯重物形成的肌肉记忆。她耳后的玫瑰色胎记随笑容起伏，边缘晕着层浅黄，仿佛被什么药水浸泡过。
最先异常的是存钱罐里的硬币。小雅雅存的钢镚突然多了五枚泛着油光的，边缘黏着淡褐色的胶质。钟平用镊子夹起观察，胶质在放大镜下显出蜂窝状结构，与麻花摊飘来的甜腻气息惊人相似。
麻花香气带着诡异的附着力。阿穗别在书包上的毛绒挂件浸了那味道，三天后竟引来成群的果蝇。钟平清理货架时发现，被孩子们摸过的玻璃罐表面都凝着层糖膜，指纹印比往常浅淡许多，像是被什么溶解了表皮油脂。
老周送来的货箱夹带了捆麻绳，说是捆扎纸箱用的。钟平却注意到绳结打法特别——三股辫收尾处多绕半圈，与女人装麻花的油纸袋封口如出一辙。绳头沾着的深褐色污渍，在验钞灯下泛着暗红。
暴雨夜冰柜结霜的纹路变了。往日随机的冰花竟呈现出规律波形，与钟平记录的孩童进出店频次曲线暗合。最蹊跷的是霜纹断裂处，总在下午三点十二分——恰是麻花摊收摊的时间。
小雅雅开始收集麻花包装纸。那些印着拙劣卡通画的油纸，被她叠成星星压在存钱罐底。某日钟平整理罐子时，发现某张糖纸背面粘着半枚鞋印——鞋底纹路与面包车轮胎缝里卡着的银杏叶轮廓完全重叠。
平凡无奇的周三。钟平补货时碰倒跳跳糖罐，三十七颗糖果滚向不同方位。他转动轮椅捡拾时，发现所有糖粒最终停滞点连成的虚线，竟指向面包车常停的榆树位置。冰柜在此刻突然嗡鸣，霜花裂成蛛网状，中心凹陷处形似车厢侧门的锁孔。
寒流来袭那日，女人换上了毛领大衣。领口掉落的动物毛发落在柜台，钟平用镊子夹起时，毛发在放大镜下显出人造纤维的切割面——与三个月前镇上宠物店丢失的贵宾犬项圈材质相同。
孩子们开始用暗号兑换麻花。圆圆用橡皮换来的“赠品贴纸“，背面印着歪扭的箭头符号；黎小毛赊账时在记账本画的涂鸦，细看竟是面包车内饰的简笔画。钟平默默将这些涂鸦描摹在进货单背面，线条拼凑出车厢地板暗格的形状。
大雪前夕，货架上的陈皮糖集体潮解。黏稠的糖浆在玻璃罐底洇出怪异的图案，像极了被拉长变形的人体轮廓。钟平擦拭罐子时，听见对面巷口传来铁链拖地的轻响——女人正在收摊，腰间钥匙串的晃动频率，与他轮椅轴承的磨损声微妙共振。
这一日打烊后，冰柜霜花终于显露出完整画面：校门口槐树下，白色面包车投影里叠着无数细小手掌。钟平将掌心贴上冰凉的霜画，听见后巷传来野猫撕咬麻花袋的声响，混着柴油引擎未熄火的低喘，在冬夜里织成张粘稠的糖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