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 钟归平
  • 么问舟
  • 1414字
  • 2025-02-20 17:37:42

第十章:雪泥鸿爪

寒露后的第九日,归平镇落了今冬头一场雪。钟平踩着梯子修补旧书店漏风的窗棂,糨糊里掺了晒干的槐花末,冷风掠过时带起细碎甜香。三花猫蜷在《本草纲目》上打盹,奶猫们叼着棉线团在青石板上翻滚,线头缠住门槛旁半截生锈的消防栓,扯出缕幽蓝的磷光。

舒姨端着药罐跨进门槛,蓝布衫下摆扫落檐角冰凌:“废品站那截铁皮柜长出怪东西了,灰蘑菇伞盖淌血水,王瘸子养的野狗都不敢近前。”话音未落,西北天穹突然腾起青烟,浓得像是谁把积了十年的墨汁泼进火里。

钟平抄起消防沙桶奔至废品站时,太平间残柜已烧成赤红色。铁皮接缝处钻出蟒蛇粗的菌丝,每根须子都裹着荧光绿的黏液,遇风即爆成团青火。火苗舔过王瘸子生前收的旧书堆,《消防年鉴》合订本轰然翻页,露出父亲用红笔圈注的段落:“……余烬深埋需拌槐木炭,忌用井水……”

三花猫厉叫着窜上焦黑的槐树枝,爪尖勾落块沥青,露出树皮下嵌着的半枚银纽扣——编号2005-37,正是父亲殉职那日佩戴的物件。钟平摸出瑞士军刀撬动纽扣,地底突然传来齿轮卡死的钝响,菌丝触须如活物般缠向他脚踝。

“接着!”舒姨甩来半截消防水带,铜接头在雪地里砸出火星。钟平抡起水带劈开菌丝,积灰的接口忽然喷出淡蓝药液,浇在触须上腾起硫磺味的浓烟。三十七盏路灯应声爆裂,玻璃碴雨中,烧焦的《消防年鉴》页纷飞如蝶,每一页都黏着粒带编号的银纽扣碎片。

子夜时分,引擎轰鸣碾碎雪声。三辆黑色越野车围住火场,防化服人影手持仪器扫描灰烬。领头者拾起灼烧变形的铜扣,对讲机红光在防毒面具下闪烁:“‘归平计划’样本外泄,启动二级收容程序。”

钟平匿身书堆后,见舒姨掀开药柜暗格,取出泛黄的实验同意书——父亲签名旁印着枚猫爪纹,墨迹已褪成淡褐色。她将文件折成纸鸢扬手一抛,火舌卷着纸鸢掠过防化服头顶,燎化车标镀层,露出底下磨灭的镇医院蛇杖标志。

三花猫趁机窜上车顶,幼崽们撕咬采样箱搭扣。试管碎裂声里,淡蓝药液渗入青石板缝,砖隙忽地钻出成簇忍冬藤,绞住越野车胎如巨蟒缠食。领头者暴喝开枪,子弹击碎旧书店窗棂,惊飞檐下麻雀,却见钟平早用消防水带在雪地布下绊索,防化车歪斜撞进废品堆,惊起满天灰烬如鸦群。

五更鸡鸣时,雪粒子掩住最后一缕青烟。钟平用铜扣聚焦晨光,烧穿槐树根部的沥青块。父亲那枚银纽扣嵌在树心年轮间,背面氧化层剥落后,露出稚拙刻痕:“平儿周岁安”。

舒姨捣碎解药胶囊混入雪水,泼向废品站焦土。灰蘑菇伞盖顷刻萎蔫,化作磷粉飘向镇医院废墟。三花猫领幼崽蹲坐残垣,齐声发出清亮喵呜,声波震碎防化车最后一只试管,引擎咆哮声渐远,只余雪地胎痕如蛇蜕。

晌午雪霁,吴铁匠的小孙女扒着门框探脑,掌心捧着锡补的星星匣:“钟叔,给猫儿们装萤火虫!”奶猫们扑腾匣中银纽扣残片,爪印在《地方志》空白页踩出歪扭的“平安”。舒姨炖了腌笃鲜,咸肉香裹着冬笋鲜,白汽晕湿窗上新糊的桑皮纸。

钟平将父亲铜扣熔进平安锁,挂在重修的书店匾额下。风起时,锁芯晃出的光斑掠过药柜,照亮实验书角落一行小楷:“对照组钟远山弃疗,换三十七猫存活。”

申时日光斜照消防栓残骸,赵阿婆的重孙跑来借《声律启蒙》,棉鞋沾着槐树林新雪。三花猫跃上他肩头,蓝爪垫拂过“人间有味是清欢”,尾尖扫落几粒萤卵,在雪地里闪着橙黄微光。

暮色四合时,磨剪子的吆喝荡过青石板路。钟平将修补好的《消防年鉴》放回书架,缺页处贴着舒姨手绘的锁样。奶猫们蜷在父亲用过的搪瓷杯里打呼噜,鼾声应和檐角铜铃,把十年前那场大火的焦苦气息,酿成暮色里一缕温吞的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