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画皮画骨难画心

“三十年心血,却抵不过你随手一剑!?”

崔怀安牙齿用力到快要咬碎。

他意识到,即便他之前已经高估了徐清宁的实力,甚至是动用了能动用的一切来铲除这个阻碍。

可如今这一剑证明,他错了。

并且大错特错,错的离谱!

徐清宁的实力,完全是他难以理解的程度!

甚至这还是因为此时的他借由仙魂尺,引来了整个庆云县百姓的神魂,加上那株神异的千年古槐为引子,才能勉强理解这一剑的强大。

即便他之后能借助抽魂大阵的力量,将自己的实力拔高到筑基境的修士,放眼青山府也是前列,能随手碾死苏小檀和洛无瑕。

这也是他真正的底牌!

可底牌还未掀开,便被徐清宁一件斩成粉碎。

徐清宁面前,筑基与蝼蚁何异?

并且这也就意味着,他潜心谋划十年,只为复活素衣的计划,全盘皆输!

雨势渐颓,崔怀安踉跄跪在城隍庙残垣间,官袍浸透血与泥。

他手中紧攥着半截槐木簪,簪头“素衣”二字被指尖摩挲得模糊,仿佛这样便能触到十年前未见的最后一面。

崔怀安抬头望向苏小檀和洛无瑕两人,眼底血丝如蛛网缠结,忽地低笑一声。

“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啊……”

崔怀安忽然仰头嘶笑,发散乱如疯草,眼底却滚下泪来。

“我有什么错!”

崔怀安猛地扯开衣襟,心口处一道槐枝刺青狰狞蠕动,枝梢却绽着一朵绢布扎的槐花。

那是柳素衣病中为他缝的,针脚歪斜,花瓣泛黄。

“十四岁春,她折一枝槐花别在我书页间,说‘怀安,你将来定要金榜题名’,我笑她俗气,她却咳了半宿,血沫子溅在《诗经》上,洇得‘死生契阔’四字鲜红刺眼。”

崔怀安嗓音嘶哑,字字剜心。

“她咳血染红帕子,还笑着催我进京赶考。”

崔怀安指节青白,伸手一招,一尊棺椁自落魂涧浮上。

“我高中那日,乡里快马送来的不是贺信,是她的棺椁……你们可知掀开棺盖时,她腕上还系着我送的香囊?香囊里塞了张字条——”

他猛地摊开掌心,泛黄的字条飘落,褪色的墨迹在雨中晕开:

“崔郎,莫哭。”

“若我死了,就把我埋在那株槐下,来年花开时,也算与你共白头。”

他忽然抬手一指洛无瑕,指尖颤如风中秋叶。

“洛姑娘。”

崔怀安惨然开口。

“若你至亲师尊躺在棺中,面容如生,你会不会想……再听他唤你一声?”

洛无瑕握剑的手微微一晃,剑尖垂下半寸。

她因战乱自幼流浪,是师尊领她入的仙门,待她如亲生女儿,若师尊身死……

“二十岁冬,我翻遍玄霄宗禁术,终于寻到青丘仙魂尺上有‘以魂补魂’的秘法,可素衣的残魂太弱……弱到唯有仙魂尺抽人魂魄温养,集齐万人魂魄,才能令其复活!”

崔怀安倏然起身,仙魂尺碎片扎入掌心,血顺着尺纹淌成符咒。

“你们扪心自问!”崔怀安嘶吼如困兽。

“若至爱之人魂散天地,你们是跪着认命,还是掀了这天也要抢她回来?!”

“你们不懂……不懂每夜枯坐坟前,听风声都像她笑声的滋味!我只要她回来,哪怕舍去一切!”

洛无瑕心中五味杂陈,她只是接到了宗门与斩妖司联手派发的任务,却未曾知晓这背后还有这段故事。

只是当洛无瑕余光扫过苏小檀时,却发现明明性子纯真的苏小檀,却未曾因这故事有半分动容。

洛无瑕轻声问道:“你难道不懂?”

小狐狸抖落耳尖雨水,从袖中摸出半块桂花糖填进嘴里。

“道士哥哥说,好人可不会随意抽取别人的魂魄。”

苏小檀舔舔糖渍,眼神澄澈无暇。

“道士哥哥还说,崔大人是坏人——坏人讲故事,糖里裹砒霜呀。”

崔怀安踉跄后退,腕间槐枝骤然暴长。

“好……好个徐清宁!”他癫狂大笑,血泪坠入雨帘。“原来仙人无情,才是天地至理!”

“错了。”

虚幻之中,徐清宁朗盛开口。

“哪里错了?”崔怀安仰头质问。

“若柳素衣在你高中之时便病逝……”

“那十年前你京城辞官,返乡娶妻,宴设城隍庙,娶的……又是哪位?”

徐清宁声音不急不缓,可落入洛无瑕耳中,却如天雷滚滚。

对啊,崔怀安口中柳素衣高中时便已经病逝,那后来娶妻,直至三年前才病逝的女子,又是谁?

洛无瑕思绪骤然大乱,可乱象之中,却隐隐有一根丝线能够串联,那是……

“崔怀安,你抽的不是魂,是素衣姑娘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干净,并且你对不起也不只是素衣姑娘。”

“既然你想说的都已经说了,不如听听这位古槐中的姑娘怎么说?”

徐清宁起身,脸色竟是苏小檀也未曾见过的冷漠。

崔怀安骤然僵住。

徐清宁剑指轻划,锁住千年古槐的古槐囚阵如薄纱撕裂。

树芯涌出黑潮般的煞气,凝成女子虚影——似乎是“柳素衣”的面容,但眉眼却更明媚三分,同时染着柳素衣绝不会有的怨毒。

女子赤足踏在残枝上,腕间锁链哗啦作响,每一声都似裹着十年血泪。

“崔!怀!安!”

“你囚我于方寸之间,生不得自由,死不得超脱!”

“你爱的不是我,爱的只是回忆里的幻影,我楚湘灵宁作恶鬼,也不当替身!”

少女字字啼血,如泣血杜鹃。

洛无瑕怔然望去,那女子腕上系着半截红绳,绳结样式分明是玄霄宗内门弟子的“玄霄扣”。

对方的身份这一刻明晃晃的出现在洛无瑕心头。

那位一同叛逃出宗门的长老之女,楚湘灵。

怨气凝成漫天萤火,每一粒光斑都是零碎记忆,簌簌落入庆云县百姓眉心。

洛无瑕看见——

那年金榜题名的崔怀安,此时却舍去一切功名繁华,跪在玄霄宗山门前。

春雨浸透青衫,他攥着柳素衣的褪色香囊,对守山弟子叩首。

“求仙问道,只为一人。”

画面忽转,藏经阁烛火昏黄,楚湘灵踮脚抽走崔怀安手中《返魂录》,鬓边槐花颤巍巍。

“师兄,你也是来偷看禁术的?”她挑眉笑问,眸中狡黠如狐。

少女与柳素衣有八分相似的侧脸,每当少女俯身,看着少女的侧脸,崔怀安都与记忆中柳素衣垂眸煎药的身影重叠。

幻影流转至大婚那天。

光幕中,楚湘灵赤足奔到院门,却被阵法缠回榻上。

崔怀安捧着嫁衣温柔低语:“素衣,今日是我们大婚。”

楚湘灵撕碎嫁衣尖叫:“我是楚湘灵!”

时间流转,记忆里的崔宅。

楚湘灵赤脚踩碎满地槐花笺,笺上尽是“素衣”二字。

窗外百姓走过,冲她笑唤“柳娘子”,而她脚腕间锁链叮当,如笼中丝雀。

药铺王掌柜曾说,崔主簿每月雷打不动来抓药。

早市卖豆腐的刘婶也跟人念叨,崔主簿偶尔卯时出现在老柳树下,怀里揣着个青瓷药罐。

甚至就连陈三也记得清楚,崔怀安案头常备两本账。

蓝封皮的是公务,黄封皮的则记满药方。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