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并不知道他们这么复杂的秘密。
小朱同学此刻正侧身斜靠在文华殿侧殿椅子上，单手托腮，若有所思。
董平侍立身后，正为他轻轻揉捏肩膀。
“倒是奇怪……”朱齐暗自思忖，
“天色愈晚，离‘死期’越来越近，自己反倒不如原先那般慌乱。莫非是血糖升高缓解焦虑的缘故？”
思考间，突然听到董平在一旁也道：“奇怪！”
朱齐心头一跳，险些以为方才的腹诽被听了去。
转头见董平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只见董平接着道：“殿下，方才小的去用膳时，撞见一桩蹊跷事……”
因今日只是沂王与太子小聚，并非正式饮宴，内侍们得了闲，便轮番去用饭。
所以沂王到后不久，董平便抽空去庑房匆匆扒了几口饭。
“小的刚踏出殿门，就瞧见个面生的阉竖，”董平眉头微蹙，“那人拿着把明晃晃的剪刀，在殿前草坪上转悠，活像在寻什么东西。”
生性勤勉的董平最见不得旁人当值懈怠，当即上前盘问。
那宦官见了他，忙不迭行礼，自称是内官监派来的张喜，专程接替摔伤腿的严乐。
董平回忆道，“说话倒是客气，一口一个'董公公'地叫着……”
按内廷惯例，宦官因伤因病临时更替，本是常事。
手续上，有当场具备批文的，亦有事后补录的，因此董平虽觉那人面生，却也未深究。
朱齐闻得董平所言，原本慵懒的身姿顿时挺直。
董平继续道：“但待小的用膳回来，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那人竟已不见踪影。”
他快步走到窗前，指着窗外那丛修剪到一半的灌木，声音发紧：
“殿下您看，若真是来修剪花木的，岂会活干到一半就撂下走人？”
朱齐眸光一凝：“你可记得此人样貌？”
董平赧然道：“只记得比小的高大些，面相倒是和善……”
说着不自觉地踮了踮脚，看来青少年最在意的还是身高，哪怕宦官也不例外。
朱齐心下了然，董平这般未经训练的目击者，难免会有记忆偏差。
但既然线索送上门来，岂能放过？
“传孤命令！”
朱齐霍然起身，袍袖带起一阵劲风，声音陡然转厉：
“除文华门留两名侍卫当值，其余人等即刻殿前集合！”
他略一沉吟，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往后少用'记得'二字……”
董平虽不明就里，却也不敢多问，连忙躬身领命而去。
望着董平远去的背影，朱齐暗自盘算：
文华殿地处大内深处，留两人值守已是足够。这个时代的紫禁城守卫体系，经过永乐、宣德两朝经营，已然十分完备。
紫禁城四门防卫：
午门、东华门、西华门、玄武门四大通道
由金吾、羽林、府军、御马监四卫营组成的上直二十六卫亲军把守
这些天子亲军个个训练有素，戒备森严。
当然，由于英宗的御驾亲征，天子亲军被打得七零八落这种事情实属意外。
另外，奉天殿（朝会议政）、华盖殿（典礼场所）、乾清宫（帝居）、文华殿（东宫）、坤宁宫（后寝）等，这些要地由锦衣卫精锐贴身护卫。
如果说天子亲军是精锐，那么这部分的锦衣卫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文华殿今日并未举行经筵，所以今天东宫内的保卫力量是经筵日的一半，二十五名大汉将军。
《大明会典》曰：“凡锦衣卫将军。选躯干丰伟、有勇力者为之。其尤丰伟者，曰大汉将军。立千百户、总旗、统率其众。”
所以这里的大汉将军肯定不是将军职务，只是尤其壮硕的大汉而已。
很快，这二十三名大汉就整整齐齐站在了文华殿主殿内。
朱齐端坐在明黄色的书案后，稚嫩的面容上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威严。
他环视殿中肃立的侍卫，缓缓开口：
“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有一事相问！”
他的童声虽清亮，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据报，申时过后有一名自称内官监张喜的宦官，以修剪为由潜入东宫，行迹十分可疑！”
殿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等着朱齐往下说。
殿内顿时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朱齐突然提高声调：“如此疏漏，要诸位何用？”
虽只是个孩童，但太子身份与生俱来的威仪，加之他前世积累的领导经验，让这番质问格外有力。
侍卫们面面相觑，低声议论渐起。
“启禀殿下！”
两名侍卫快步出列，单膝跪地。
其中一人禀道：
“末将江昊与曹虎今日申时在文华门当值。确有一人自称张喜欲入东宫，但因未携带乌木牌和内官监文书，已被末将拦下。”
乌木牌是低等宦官的出入凭证，其中小火者悬佩者编为小字号，普通宦官悬佩者编为内字号。
形状有点像荷叶头，宽约两寸许，上面用篆文写着“关防出入”四个字，旁边用小字刻着编号和姓名。
“拦住了？”小朱同学心里更是疑惑了，暗中思索：“那么董平见到的是谁？”
“那人样貌如何？“想到一事，朱齐追问道。
江昊略作思索：“面黑无痣，颧骨突出，细眉细眼，身形……”
他环顾四周，目光在朱齐身上一顿，给他一百个胆也不敢拿朱齐来做参照，急忙低头：
“约莫只到末将胸口。”
朱齐瞥向身旁的董平，见他站在台阶上，便道：“下去比比。”
董平不情不愿地走下台阶。
江昊只看一眼便道：“那人比董公公还要矮小些。”
两个截然不同的描述让朱齐心头一紧。
就在此时，一阵熟悉的眩晕和刺痛感突然袭来迅速扩散到脑海——又是那个脑中视频预警示！
正是曾经每晚经历的，那段粗造滥制视频的加载阶段。
这次的画面倒是异常清晰：
烛光摇曳的寝殿中，一个黑衣人从背后突袭，反手一把利刃精准贯通他薄弱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死得干脆利落。
整个画面却诡异地没有痛感。
“这次...居然不疼了？”朱齐暗自诧异。
这高清画面堪比后世的1080P画质，却少了往日的剧痛。
但更令他心惊的是——凶手的手法变了！
“又来一次刀兵之祸？”
朱见深暗自惊心，他还在回味着自己第二种死法，暗自啐道：
“为何每次视频里的我都死得如此的毫无防备？”
这1080P画质的死亡预演虽无痛感，却更显瘆人，画面中格外刺目的是凶手转身时暴露的右眼——较常人高大的身形，单眼皮，瞳孔边缘缀着一点褐色斑痕。
呸，如此明显特征不如不蒙面。
两个截然不同的张喜，加一个特征明显的凶手，局面越来越蹊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