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离开后,澹台桦转身看向司蓉,语气缓和了一些:“司蓉姑娘,今日之事,是本将军管教不严,惊扰了影月楼的客人,还请姨见谅。损失的一切,本将军自会照价赔偿,闹事之人,本将军也会严加责罚。”
司蓉微微欠身,语气平静:“将军言重了,司蓉感激不尽。”
他眉峰一挑,“我却有一个不情之请。”右手探入窄窄的袖内,遂又伸出。
“哦?若是影月楼可以做到的事情,必不推脱。将军请说。”司蓉回过心神,飞快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的目光扫至上官初的身上,深深浅浅地望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道,“想请这位姑娘,为我抚琴一曲。”
影月楼众人都生生愣住。这帝京里,人人都知影月楼的上官姑娘纵有天姿,却从不登台。可澹台桦刚从西北归来,应是不知这点,但他是皇上新拜的怀化大将军,谁敢在这时候对他的要求说个“不”字呢?
上官初也愣住,怎么也想不到他最后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心突然似前一夜那般狂跳起来,慌乱的感觉又回到身上,看着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看着她,突然笑了一笑,然后抬起右手朝她轻轻晃了晃。
他那一笑,仿佛千年铁树开花一般耀亮了她的眼。
他抬起的手虽然只晃了一晃,她却看清了他指间闪过的那道翠色光茫。
她下意识地看向司蓉,然而司蓉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她自己决定。
澹台桦见她没有立刻回应,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而深邃,如同幽深的古井,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上官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适,正要迈步,却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将军,奴家愿意为将军抚琴一曲。”
说话的是苏妮玉。
她款款走到栏杆边,身上的绫罗绸缎随着她的走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她对着澹台桦盈盈一拜,脸上带着妩媚的笑容。
澹台桦的目光在苏妮玉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移回到上官初身上,语气坚定地说道:“我要她弹。”
苏妮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退了回去。
上官初看到苏妮玉眼中的落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将军,请随我来。”
澹台桦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跟在上官初的身后,走向了偏厅。
偏厅内,紫烟已经麻利地准备好了琴具,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琴身,能感觉到琴身光滑的木质表面。
她确保每一处都干净如新后,看到上官初和澹台桦走了进来,连忙行了一礼,然后默默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上官初有些局促地坐在琴凳上,她抬头看了一眼澹台桦,只见他正站在窗边,背对着自己,似乎在欣赏窗外的景色。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形。
他身着银色铠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显得威风凛凛。
“将军请坐。”上官初轻声说道,打破了房间内的沉默。
澹台桦这才转过身,走到桌边,缓缓坐了下来,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仔细打量着上官初,目光如炬,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
上官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双手不安地放在膝盖上,指尖微微颤抖着。
澹台桦见状,嘴角微微翘起,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我听闻,影月楼的姑娘,皆是卖艺不卖身,不知是否属实?”
上官初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回将军的话,影月楼的姑娘确实如此。”
“那为何,我听闻有些客人会在此点花茶?”澹台桦继续问道,语气依然平静。
上官初的脸颊微微泛红,她有些尴尬地解释道:“花茶,是影月楼特有的一种规矩,若是客人对哪位姑娘的技艺颇为欣赏,便可点花茶,以示赞赏,并非……”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知道,有些事情,无需说得太明白。
澹台桦似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说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上官初的脸上,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和审视。
“既然如此,不知姑娘,打算何时为我抚琴?”
上官初心脏猛地一跳,她抬起头,正要回答,却撞见澹台桦的目光,
上官初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强自镇定,但指尖的颤抖却难以掩饰。
上官初迅速调整自己的心情,坐到琴凳上。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琴弦,那琴弦紧绷着,有着一种独特的弹性。
她仿佛在与琴对话,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情感。
她开始弹奏一曲《平沙落雁》,这是一首她最拿手的曲目,琴音悠扬,仿佛流水般潺潺而出,那琴音在房间里回荡,仿佛能触摸到人的灵魂。
澹台桦听得入了神,闭上眼睛,沉浸在这美妙的琴音中。
他能感觉到那琴音如同一股清泉,流淌过自己的心田。
一曲终了,上官初轻轻收手,抬起头,看到澹台桦依旧闭着眼睛,仿佛还在回味。
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中带着一丝赞许和感叹。
“好曲!”澹台桦轻声赞叹,“姑娘的琴艺,实属难得。澹台桦面露迟疑的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澹台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冲动,只是在见到她眸子的瞬间,一直平静无波的心起了涟漪。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自一年前的一场大病后,他总感觉自己丢失了什么,心里总是空荡荡的。
上官初看了他一眼后轻敛眼眸,神情无波的道,“将军认错人了!”两人一时无言。片刻后,上官初命人准备了茶点,与澹台桦移至屋内。婢女们悄然退下,室内静谧下来,只剩下淡淡的檀香味。不多时,夜色渐浓,月光洒下,室内仅一盏宫灯亮着。
一轮明月高悬于空,清冷的光辉洒在影月楼的屋顶上,给琉璃瓦镀上了一层银霜。
上官初的房间内,檀香袅袅,一盏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澹台桦坐在桌边,他的右手搁在膝上,掌心一转,手指长伸,手掌中间躺着一枚绿莹莹的东西。他看着她,眼中是满满的笑谑。这枚翠玉,玉质温润,色泽莹翠,正是上官初那晚丢失的玉佩。
她不由自主地起身,“那是我的……”未及她说完,他轻轻握拳,再伸开时,掌心里的东西便不见了。她咬着唇,不必照镜子也知道此刻自己的脸色很难看。先前在大厅,若非看见了他指间夹的便是她的那块随身翠玉,无论如何她是不会顶着影月楼众人愕然的眼光而同意他那匪夷所思的要求的。这个男人的眸子令她心惊,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让她……感到自己会深陷泥沼。她没有想到这块玉会被他捡到,更没有想到,他竟然就是怀化大将军澹台桦。那个统率十万上三军奔赴西北边塞作战,又将八万河西军纳入麾下,领军征讨异族,历经四年征战,最终荣耀归来的将领,此时正悠闲地坐在那里。即便他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也依旧给她带来一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如今的他们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上官初的心里百转千回,又有谁能想到他们有一天会相见不相识呢?命运真是可笑得很。
她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看了他多久,直到她听见他开口道:“我很好看?”
她恍然回过神来,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然后又见他指间亮光一闪,和他那勾起的嘴角。她叹道:“将军是怎么得了这块玉的?”
他盯住她,“它掉在地上,你却转身跑了,我就捡了起来。”言简意赅。
她扭着手指,看着他指尖忽暗忽明的那道光,道:“将军如何才肯还给我?”他将大掌握起,笑道:“我有四年没有好好听过筝曲了。”她怔住,看着他这笑容,心里的一角突然软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她走到琴凳旁坐下,拿起四片紫烟替她摆好的玳瑁指甲,在右手指上仔细地缠好,试着弹拨了几个音后,又调了调几根弦下弦马的位置。她左手抚上弦马左侧的弦,唇边漾起淡淡的一抹笑,右手微微握起,手腕悬着,拇指已经开始飞快地摇起弦来。他听着,眼睛慢慢眯了起来。她的手指娴熟地挑抹拨弹筝弦,小脸也因过度沉醉而泛出潮红,在连劈过一串长音之后,筝的声音突然消弥,只留下一声空洞的弦音在屋内回荡。看着压在筝弦上的那一只黝黑的大掌,她惊讶地抬起头,竟没有发觉他什么时候走得离她这么近。
“你这筝弹得真好,可是古琴?”他目光扫着这把紫檀木筝,突然问了一句。
她觉得诧异,口中只得闷闷答道:“不是,是我央司娘替我请人专门做的。”
他又仔细端摩了一会儿这把筝,微微叹道:“不错。”还未反应过来,她就看见他抬起手臂,右手在她头上方快速一晃,那枚翠玉就套在了她的颈子上。
她低头,发现原先红色的丝线已被换成了黑色的。她手指捏住玉,轻轻塞进领口,那玉带着他的掌温一路滑过她的肌肤,落在锁骨上。不知怎的,她又突然想起前一夜,嗓子发干,她抬头看看立在身边的他,道:“其实将军不必一定要还我这块玉,但,为什么将军会来?”这话问出了自他进门之后,她心里一直存着的疑惑。
澹台桦却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解释什么。大掌撑住筝缘,他的身子慢慢俯下来,欺近她。他的面庞在她眼前越来越大,近得她都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脸上那些细小的伤痕印子。
暖暖的气息滑过她的耳垂,她的手指开始疯狂地发抖。那双黑眸离她如此之近,她连思考都不能思考,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在空荡的胸腔里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
他松开了搂着上官初腰肢的手,转身走到了窗边。
他的身影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高大而挺拔,却也透露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给他镶上了一层金色的边。
他背对着上官初,缓缓说道:“过几日,我会再来。”
上官初抬头看着澹台桦的背影,心中突生一丝异样。
澹台桦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