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合作

上午的阳光从天窗照进来,洒在空荡荡的篮球场上,篮球砸在明亮的光斑里,发出舒缓的“砰砰”声。楚子航独自一人,运球,下蹲,深呼吸。

电子哨音横贯全场,楚子航动了,带球突进,飓风般起跳,扣篮!他的身形因为高速运动而模煳起来,球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密得就像自动武器在连射。

球没有落地。楚子航落地比球更快,他一把把球揽入手中,立刻转身,向着另一侧的篮筐突进,再扣篮!球架发出似乎要断裂的巨响。

这样循环往复,自动记分牌滚动着刷新。只有一个人的篮球赛,两边分数却交替上升。

终场哨声响起,记分牌刷到“50:50”。楚子航的球鞋摩擦着地板发出刺耳“咝咝”声。他滑入了“中圆”,缓缓站直。球场的一侧,球这才“砰”一声落地。

至此,楚子航的全身没有一滴汗,而几秒钟之后,热汗开闸似的涌出,把他的球衣浸透。

这是楚子航家里的篮球场,他在早锻炼。初中时他在市少年队里打中锋,但对血统觉醒后的他而言,人类的大多数竞技体育显得无趣。更强的肌肉力量、更好的敏捷性、骨骼的超角度弯曲,如今让他跟普通人打篮球,跟打高尔夫差不多,就是“休闲”二字。卡塞尔学院里很少人喜欢打篮球,连女生都能轻易地跃起扣篮,这球就打得很没意思了。学院里流行的是围棋一类的智力竞技,高山滑雪速降这种考验敏捷和胆量的运动,纯靠夯大力就能赢的项目都没人带你玩。

因此他只能自己跟自己打球,把这项有趣的运动变成了单调的早锻炼。恺撒总在嘲讽楚子航对于运动的品位,恺撒喜欢的自然是卡塞尔学院经典的帆船运动,又高贵又写意,线条流畅的大臂拉动质感十足的缆绳,让冰凉的水溅在赤裸的胸口上,驾船飞渡大湖和海洋。

楚子航照打自己的篮球,反正他一直都不是个有趣的人。

第一个教他打篮球的是那个男人,这就足够让他坚持这项运动一辈子。

楚子航从红色球衣里“跳”了出来,走进淋浴间。他淋浴也有程序,严格的三分钟,一分钟热水,一分钟冷水,一分钟温水。第一分钟的热水会挤走身体里剩余的汗,第二分钟的冷水会让肌肉皮肤收敛,第三分钟温水冲干净离开。恺撒和学生会干部们泡在散满花瓣的冲浪浴缸里洗大澡喝啤酒的时候,常常顺便嘲笑说,如果他们是生活在奢靡的古罗马,那楚子航就是个中世纪的苦修僧。

恺撤说得并不准确,楚子航不是喜欢吃苦,他只是要保持自己始终精密得像是机器。

冷水冲刷着隆起的肌肉,如同小溪在山岩中奔流,因为运动而过热的肌肉筋腱缓缓恢复常态,楚子航有规律地吐吸,把心跳和血液流速降下来。他的体能专修是太极。

这时封在防水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楚子航手机从不离手,即便是在淋浴。

“有任务交给你。”指导老师施耐德总是命令式的口吻,生硬得像是劈头打下的棒槌。

“我在听。”楚子航迅速擦干身上的水。

“今晚十点之前,接应执行部专员编号A005汤姆罗,他正遭到追杀,对方实力不详,目前知道有三方人马,第一方已经退居暗处,第二方拥有一个可以施展“王之侍”的成员,第三方成分复杂,有混血种也有道士。”

楚子航忽然心中一动,混血种和道士?他感觉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是他没能抓住。

他甩了甩头。

“听懂了么?诺玛给你和路明非定了凌晨回芝加哥的机票,是直飞芝加哥的ua836次航班。”施耐德说。

“和路明非?”楚子航一愣,他要是没记错的话好像今天路明非跟他说过要参加文学社的聚会来着,还要带着绘梨衣一起去……

但是他没怎么在乎这个,而是直接应了下来。

“这是校长的意思,刚刚校长给我们打来了视频电话,相当凝重的语气说的,足以见这次任务的重要,你们之间没有规定明显的上下级关系,一切行动都要协商着来。”

“明白了。”楚子航的语气仍是淡淡的。他是个不会争执的人。

挂断电话,他转身推开衣橱的门,角落里躺着一只黑色加长型网球包。拉开拉锁,黑色鲛鱼皮包裹的刀柄紧紧地贴着球拍。他握住刀柄,刀出鞘一寸,铁青色的光溅出,冰冷的气息沿着手腕迅速上行。

御神刀村雨,传说中杀人之后自然会渗出春雨洗去血迹的妖刀。有人用再生金属铸造了这柄本不存在的刀,并把它供奉在神社中十年,以养它的戾气。

“你的柏金包买到没有?我都在等候名单上排了两年了,你说他们是不是只卖给vip啊?”

“买到了啊,上次去欧洲,我在hermes家买了几万块的小东西,店员悄悄跟我说还有个现货,我想都没想就拿下了,不过是浅水鳄的皮,纹路不明显。”

“臭美吧你!买到就不错了,什么时候借我背背!”

“小娘子,把小脸给大爷亲亲就赏你好啦。”

“去死去死!”一个女人蜷缩在沙发上,用光脚去踢对面的女人,被对面的女人抓住了。

四个阿姨辈的女人咯咯地笑着,都蓬头垢面,彩妆在脸上煳成一团,正穿着丝绸睡裙在沙发上打滚,喝着红茶解酒。昨晚的三瓶干邑太给劲了,把她们全都放倒了,就这么乱七八糟地在楚子航家睡到太阳晒屁股。

“快中午了,吃什么?”有人忽然觉得饿了。

门无声地开了,瘦高的男孩走了进来,扫了一眼满地易拉罐,还有四个年轻时漂亮得满城皆知的女人,他皱了皱眉:“真乱来,叫佟姨帮你们收拾一下不行么?”

“哎哟子航好帅哦,来来,陪阿姨坐会儿嘛。”姗姗阿姨高兴地说。

楚子航穿了条水洗蓝的牛仔长裤,一件白色的t恤,全身上下简简单单,斜挎着黑色的网球包,头发上带着刚洗过的檀香味。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算个真正的“男性”,但漂亮阿姨们没有要避讳他的概念,该玉腿横陈的照旧玉腿横陈,该蛇腰扭捏的照旧蛇腰扭捏。他们是看着楚子航长大的,姐妹们里楚子航老妈第一个生孩子,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玩具,阿姨们很喜欢。楚子航幼年的记忆是惨痛的,隐约是两三岁的自己被浓郁的香水味和脂粉味笼罩,四面八方都是烈焰红唇,阿姨们抢着抱来抱去,修长的玉手掐着他的小屁股……

“不坐了。我帮你们订了餐,鳗鱼饭两份,照烧牛肉饭两份,”楚子航说,“一会儿就送来。”

“子航真体贴!”阿姨们都星星眼,楚子航就能记得她们每个人爱吃什么。

看了一眼裹着薄毯缩在沙发里的妈妈,楚子航摇头,“空调开得太狠,室内温度都到二十度了。”他从地下拾起遥控器开始调节,“空调房里干,多喝水。”

他又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上,“这边对着外面的公共走道,你们穿成这样都给外面的人看见了。”

睡裙姐妹团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纷纷点头,拉拉睡裙把大腿遮上,以示自己知错则改。

“出去打网球?”妈妈问。

“嗯,可能晚点回来,跟高中同学聚聚,”楚子航说,“你喝的中药我熬好了,在冰箱里,喝起来就不要间断,不然脸上又长小疙瘩。”

“嗯呐嗯呐!乖儿子我记得啦,你可越来越啰嗦了。”39岁的漂亮妈妈蹦起来,双手把楚子航的头发弄乱,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啰嗦么?大概是那个男人的基因遗传吧?楚子航想。

“记得就好啊。”他转身出门。

后来他明白了男人为什么老惦着“喝牛奶”这件小事,大概是明知道失去的什么东西要不回来,也不敢去要,只想做些事情表示过去的那些不是虚幻的,自己跟过去还有联系吧?

那是通往过去的长长的丝线,似乎只要不断,就还没有绝望,就还可以不死心。

“我对你家儿子这种不笑又有派头的男孩真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啊!氪金狗眼瞎了又瞎!”姗姗阿姨大声宣布。

“不由得花痴了……这儿子真是萌死了萌死了!我要是年轻二十岁,非把他从你家里拐走!”安妮阿姨捂着胸口。

“轮到你?我还没出手呢!莹莹把子航给我当干儿子吧?”eb阿姨尖叫起来。

“你们就做梦吧!我家儿子哪能被你们这些老女人拐走?”老妈得意洋洋的声音,忽地转为咯咯的笑,“哎哟哎哟别挠了别挠了,开玩笑开玩笑啦,姗姗你从今天开始就是我儿子的二妈了可以吧……唉哟唉哟不该告诉你我痒痒肉在哪里的……”

楚子航在后背带上门,把女人们的喧闹和自己隔开。

车库里,奔驰s500的旁边,停着一辆新车,暗蓝色,修长低矮,像是沉睡的样子。保时捷panamera,“爸爸”新买的大玩具。爸爸慷慨地表示楚子航要用车随时用,首先楚子航是个好司机,几乎不可能把车弄坏,其次爸爸很乐意继子代替忙碌的他向同学彰显自家的财力和品味。

说起来,楚子航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奔驰,他记得路明非也有一辆来着,这个假期路明非一有时间就往他家跑,之前还把绘梨衣领了过来,苏小妍对这种女孩毫无抵抗力,就差把楚子航小时候穿开裆裤的照片都给她看了。

也不知道路明非有没有开错过,这俩玩意除了车牌号一模一样……哦不对,路明非的那个看着更厚重一点儿,因为外壳做了防弹处理。

倒是苏小妍最近总是和他唠叨要他找一个女朋友回来。

楚子航坐在驾驶座上,扳下遮阳板,对着化妆镜凝视自己的脸。线条明晰的脸,开阔的前额,挺直的鼻梁,有力的眉宇,以及那双温润的黑眼睛,看起来就像个好学生。他天生就是这幅长相,就算照片贴在通缉文件里,看到的人也会误以为那是学校的三好学生证书。

他低头,从眼眶里取出两片柔软的黑色薄膜。强生日抛型美瞳,畅销的“蝴蝶黑”色,所有潮女都爱的品牌……楚子航闭目凝神,缓缓睁眼,双眼之光像是在古井中投入了火把。

他拨了拨头发,缓慢而用力地活动面部肌肉……镜中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那张脸坚硬如冰川,而瞳孔深处飘忽的金色微光就像是鬼火,没有人会愿意和此刻的他对视,如矛枪般的狞厉之气无声地扩散,看他的眼睛,就像眉间顶了一把没扣保险的枪。

有时候楚子航也会搞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他戴上黑色墨镜,“启动!”

4.8升v8引擎高亢地咆哮,7速pdk双离合器的齿轮绵密地咬合,动力均匀地送至四轮,宽阔的轮胎如同野兽扑击之前蜷曲的爪子那样抠紧地面。

卷闸门缓缓地提升,阳光如瀑布洒在挡风玻璃上,楚子航松开刹车,油门到底,引擎欢呼起来,panamera如发硎之剑刺破盛大的光幕。

另一边苏晓樯的嘴角都要压不住了,一路上她都和听见了什么举世无双的好笑话一样乐个不停。

“诶诶,路明非你看见赵孟华刚刚的表情没有?简直就像是吃了一只死苍蝇一样!”

“诶,别说那么恶心,一会儿还要吃饭呢。”路明非挡开了苏晓樯伸向绘梨衣的咸猪手,“我给师兄打个电话,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来……反正也是吃饭,虽然以佟姨的勤奋程度不缺师兄的饭,但是请个客么,师兄也照顾我这么长的时间了。”

“师兄?”苏晓樯随口问了一句,“哪个师兄,你们大一就选导师了?”

说着她又凑了过去,“怎么样,外国人中国人,长得帅不帅?”

“不是不是。”路明非摇了摇头,“你也认识,这只是一个代称,不是真的一个导师。”

“哦,那没意思。”苏晓樯坐了回去。

“是楚子航,之前老是去他家玩来着,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得孝敬孝敬大哥,在学校里得靠他老人家罩着我。”路明非吹了个口哨,“楚子航……挺帅的吧?”他补了一句。

苏晓樯立马从后椅背上弹了起来,“不是……谁?楚子航?你说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吗?”

“还能是谁?喂喂,你可别忘了,当初面试的时候可只有我通过了,上一个通过面试的就是比我们大一届的楚子航……”

“哦对哦对。”苏晓樯一拍脑袋,她怎么突然退化了一样,刚刚说了两句还真以为路明非和她一样上的都是外国的国立大学,忘记了人家可拿着最高级的奖学金去的最好的贵族学校。

“你什么时候和楚子航搭上线的?”

“楚子航在学校里找女朋友了吗?”

“他上大学之后还是那样冷冷的吗?”

问题像连珠炮一样冲路明非射了过来,一时间让他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比较好。

对于仕兰中学的学生们来说,楚子航这三个字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横压在他们身上,也许女孩子们还好一些,但是对于一个出挑的男孩来说,最大的挑战就是这个名字。

作为整个城市最好的贵族高中,那自然是人才济济……前面已经说过,眼下就不重复一遍了。

那么试想一下,你现在是一个人十五六岁的少年,意气风发锋芒毕露,同龄人无人能掩盖你的光芒和锐气,然后你在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的仕兰中学中成功杀出了一条血路,成为了所有人口中交口称赞的天之骄子,什么竞赛奖项拿到手软,家境优渥奢饰品不离身,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高考对于你来说更像是体验一下人生,那么好,你现在已经足够优秀,甚至已经成为了那个传说中的此獠当诛榜的榜首了。

接下来你看见了个血条,没错,BOSS的人影还没看见,一个极长的血条出现在了屏幕之中,双抗拉满双攻极高。

并且这样的血条他还有99个,这个时候但凡是个正常人估计都会骂一声混蛋然后愤然离开游戏。

虽然听起来很扯淡,但是这就是现实。

对于你来说你已经操作拉满技能全中,但是仔细一看对方只掉了第一管血的五分之一,那还玩什么,根本没有可比性。

数值怪来了觉得自己的数值有点低,机制怪来了觉得自己还是太原始了。

这就是榜单尽头永远隐藏的第一,那个仕兰皇帝,那个传说。

“诶诶,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师兄他不怎么爱笑倒是真的,我就没怎么看见他笑过。至于女朋友……怎么,你有想法?”

“哪儿敢。”苏晓樯像是泄了气一样,“我都不知道他能喜欢上谁,一到雨天往窗户前一站跟避雷针一样,但是那股忧郁的气质谁也比不上。”

路明非想了想那个画面,没忍住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苏晓樯破防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避雷针这个比喻太传神了。”路明非说。

他拿出了手机,拨通了楚子航的电话号码。

“喂?师兄,今晚上有空吗,我订了个餐厅吃顿好的!”路明非眉飞色舞地说道。

其实他根本没来得及定,但是话肯定不能这么说,其实他刚刚装完逼离开之后就感觉有点后悔了。

其实要帮陈雯雯体面还是有很多办法的,但是路明非还是选了最抽象的一种。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个行为好像有可能会让场面有点儿尴尬。

带着现女友和她的闺蜜兼情敌去请前暗恋对象吃饭,感觉这都不是人类能想出来的剧情。

如果他的生活是本小说,要么是作者没活了要么就是脑子抽了,总之这个行为已经相当类人了。

所以他准备拖楚子航下水,把这样一个抽象至极的见面变成一次聚会,如果把阿姨再带上……

“今晚吗?八点之前结束可以,学员刚刚下发了任务给我们,古德里安教授应该已经给你发了邮件,这次的任务相当重要,作战地点就在城郊。”楚子航的话直接给了路明非当头一棒。

“不是……啊?”路明非傻眼了,他就是打个电话请吃饭怎么还有任务找上门来了呢?

但是他也知道这絶対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自己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只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应了一声,“好吧,好吧,那我们六点餐厅见,那个Aspasia,法国菜馆。”

“收到。”楚子航的话是这样的,从来都是言简意赅,甚至也没有什么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