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刺客

赤金的幔帐浸在烛泪中摇晃,满屋用朱砂混着金箔写的“囍”字晃得人眼底发烫。她数着床幔上的九十九颗东珠,那东珠上颗颗雕着“万世昌隆”的篆文。

指尖弑神簪的寒意蔓延,而轩辕凛指尖正勾着她腰间的蹀躞带,温热的呼吸缠上她颈侧:“爱妃的守宫砂……好像掉色了。”

嫁衣下的鎏金纹不知何时显现的,从蝶骨一直蔓延到心口。

窗外礼炮轰鸣,戏班咿呀唱着“天赐良缘”的戏文,衬得他的低笑有些戏谑:“爱妃,你抖得可比孤案头那支漏墨的狼毫还要厉害。”

合卺酒的桂花香混着他袖间逸出的龙涎香,萦绕在鼻尖,她眸中印着烛光,握着簪子的手心已经被汗浸满。

.

七天前,狐族祭坛。

当昭昭再次对着老黄牛掐诀时,那老牛突然翻了个响亮的白眼,甩着尾巴转头就开始啃祭司的裤腰带。

“看好了!这可是老祖亲传的魅术!”她咬破指尖往牛头一戳,黄牛却“哞”地炸开鬃毛,变成了正在兰清池里翘兰花指搓背的老皇帝。

这幻象着实夸张得令人绝倒:

只见老皇帝头顶着泡澡专用荷叶帽,肚皮上三颗黑痣成排,一脸享受的正举着玉如意当痒痒挠。最绝的是池边奏折堆积成山,每本都批着“已阅,转五皇子”的字样。

“看见没?我连他屁股蛋上的胎记都摸清了!”昭昭得意地抖着手中的桃木镜,幻境随着她晃动桃木镜时跟着颤了颤,浑然不觉此时衣襟里滑出本《春宫密探实录》,这书还是她从鹦鹉精窝里偷的。

书页哗啦摊开在祭坛中央,满篇都是老皇帝的出浴九宫格,还贴心标注了“腰臀比千分之六一八,符合人族帝王黄金比例”。

狐女们憋笑差点憋出鹅叫,祭司的白须忍不住剧烈颤抖:“此等…此等大才……”

“那要是失败了怎么办呀?”后排小狐狸起哄。

昭昭一把薅住正在偷塞锦囊的师父青阳的尾巴:“若刺杀失败,我就剃光毛给鹦鹉精当窝!”

全场骤然死寂。

师父青阳慢悠悠地抽回自己惨遭蹂躏的尾巴尖:“乖徒,发誓要用自己的尾巴。”

他晃了晃手里不知何时剪下的昭昭的毛,“拿师父的尾巴起誓……”

“可是会遭——”

“嗷!”

祭坛突然窜起三丈高的狐火,昭昭捂着屁股满场乱窜:“师父你又用幻术变假尾巴坑我!”

祭司见状,趁机把那本《春宫密探实录》踢进香炉,趁势高喊:“天降奇才!此战必胜!”

她带着师父塞来的狐族“刺杀”必备神器“弑神散”和“弑神簪”,以及一本悄悄被掉包的《妖妃速成手册》信心满满冲去了皇城。

狐族第一刺客的名号以及留名青史的妖妃殊荣都非我莫属!

朱雀大街上,昭昭蹲在糖画摊前啃着龙形糖饼,盯着城墙下金灿灿的皇榜瞳孔地震。

「诚聘秀女:包吃包住享七品俸禄,非诚勿扰」

“这届人皇选妃怎么看起来跟镖局招工似的?”她舔掉糖渣凑近细看,却被挤过来的大婶们撞得东倒西歪。

“听说了吗?刘尚书家的闺女为逃选秀装了三日痔疮!”

“你那算啥?王御史直接给女儿点了守宫砂……哎哟谁踩我腌菜坛子!”

昭昭头顶糖丝终于挤到榜前,揪住维持秩序的官兵便说:“大哥,我想应聘这个!”

官兵瞄了眼她幻化的麻子脸:“应征丫鬟去后街,这儿招的是主子。”

“可我会魅术啊!”她掐诀抛媚眼,却把官兵的佩刀魅成了绕指柔。

“……这算加分项吗?”她谄媚的眨着眼笑。

“去去去,一边玩去!”

.

朱雀大街的晨雾还未散尽,昭昭蹲在包子铺屋檐下闻着香直咽口水。

出门太着急,忘记让师父多给点钱了……

肚子好饿啊……

她盯着墙根处层层叠叠的告示,忽然看见:

「镇北将军府急招洒扫婢女,月钱二两,管饭」

她指尖在“管饭”二字上摩挲出油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软糯的惊呼:“当心!”

一盆腌菜水从天而降,却在触及她发梢时诡异地拐了个弯,全数泼在一旁的选秀皇榜上。

“姑娘可是要应聘?”抱陶罐的圆脸少女提着裙角小跑而来,左颊蝴蝶状胎记随笑容轻颤。

“我们府上的包子真的管够,豆沙馅的还能偷偷塞进袖袋里。”

昭昭望着她,耳边却传来一句:千万要来!本小姐正缺个人去选秀女!

“我现在就能上工!”

昭昭笑着说,一把攥住少女的手,“但我只签短契。”

此时昭昭耳边又来一句那位苏小姐的心声:正合我意!

暮色浸透将军府西厢时,昭昭正蹲在廊下擦铜盆。

“新来的。”月白裙裾扫过她手背,她亲自端来一碟荷花酥,“听说你会梳飞仙髻?”

梳什么飞仙髻啊,最好梳成道姑头让他倒胃口!

心语又在耳边响起,昭昭憋笑咬住舌尖:“奴婢还会些相面术,小姐眉间带喜,想来是红鸾星近在……”

“打住!”苏小姐说着突然往她掌心塞了块杏仁糖。“这话可别让我爹听见,否则明天你就得替我绣百子千孙被。”

她转身时发间银蝶步摇轻晃,心语却渗出苦涩:可惜,终究是没有缘分——若他能看见我祛了这胎记的模样……

子夜梆子响过三声,昭昭摸进闺房时,苏小姐正对铜镜往胎记上涂朱砂。

“这是西域的遮瑕膏?”她戳了戳苏小姐脸上红艳艳的蝴蝶纹路。

“是准备装麻风病吓退宫使用的。”苏小姐叹气,又说:“父亲说若我落选,就要把他派去看守皇陵……”

昭昭突然夺过螺子黛,就着月光在她眼尾勾出一道流云纹:“这样如何?”

昭昭话音刚落,胎记在术法下瞬间化作灼灼桃花,苏小姐惊呼未出口,窗外突然却传来小厮尖叫:“有刺客!”

“是御史大夫家的探子!”苏小姐急得推昭昭进密道。“你快逃!”

话音未落,昭昭反手给她套上自己的粗布衫:“现在,你是偷吃点心的丫鬟,而我才是要进宫的美人。”

三日后,宫轿临门。

昭昭顶着苏小姐的脸掀帘回望,却见她提着豆沙包追来:“等等!你还没告诉我名字……”

她扬手甩出幻化的“苏昭”腰牌。

“可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

昭昭一听,心语便在苏小姐耳边响起:没事,下次见面,你请我吃糖就行。

.

皇城,储秀殿。

老太监的西洋镜几乎怼到她脸上时,她正用幻术维持着苏小姐那张寡淡的脸。此时镜中却突然闪过一抹鎏金流光。

“咦?这姑娘面相……”老太监浑浊的眼珠猛然瞪大。

昭昭一惊,掐诀的手紧张得在袖中发抖,却不知自己眉心竟然隐隐浮现出银羽印记。

“乍看平平,细观竟有凤仪之姿!”老太监哆嗦着盖章,然后大声说:“过!”

老太监身后,紧随而至的嬷嬷将手中软尺缠上昭昭腰身,此时幻术正悄然溃散。

“腰围二尺一?”嬷嬷诧异抬头,“可看着分明……”

昭昭慌忙抓起《春宫密探实录》垫在臀后:“民女擅藏器于身!”

嬷嬷摸着书页间夹的银票,笔锋诡谲一转:“身怀异术,过!”

话音落,宫女便端着铜盆走了过来,昭昭指尖刚触到盆中的清水,水面便骤然映出她真容。波纹搅动,她还来不及看清,就被一声惊呼吓得抬头看去。

“天降祥瑞!此女额生凤羽!”钦天监总管远远指着她激动到快昏厥。

而昭昭见此情景只当是自己幻术成功,得意地理了理鬓角:“苏小姐这张脸其实也不赖嘛!”

储秀殿内,昭昭给自己打气:“用魅术让他一见倾心,然后直接!”说着她用手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别人倾没倾心不知道,但这李公公的假发快被你瞪掉了……”身侧秀女弱弱提醒。

昭昭猛回头,正撞进廊下一道病恹恹的目光里。这一对视,玉冠男子便以帕掩唇,咳得眼尾泛红,袖口一串蟠桃核串格外醒目。

而她还不知,自那少年出现后,她的幻术便彻底失灵了。

“五殿下万安——”

嬷嬷呼声惊得昭昭掐魅术的手诀一抖,魅术顿时化作漫天花雨。满殿秀女钗环乱飞,就连李公公锃亮的脑门上都粘着三片花瓣。

“这是……是民女祖传的才艺!”昭昭揪着从袖中变出的干花强行解释:“此乃‘天女散花贺圣君’!”

看着轩辕凛,昭昭的小脑瓜飞速转动。老皇帝不在,这能说得上话的就只有这位病殃殃的五皇子,那我就只需要魅惑他让我入选就可以了!

想来,她再次发动魅术对着轩辕凛抛着媚眼。

然而——

“殿下,那位秀女的眼睛是抽筋了?”

轩辕凛听后,转动蟠桃核串说道:“苏小姐如此盛情——”

“孤若不许你入选,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当日夜里,昭昭缩在被窝里啃苏小姐送的豆沙包,百思不得其解。“说好的刺杀老皇帝,怎么感觉突然变成和病秧子皇子斗法了?”

回想起白日在殿中,她按师父给的《妖妃速成手册》里说的,对着五皇子摆出一副“柔弱无骨”的姿势。

“殿下~”她刚开口,五皇子突然剧烈呛咳。

“孤还有事,接下来就听钦天监的安排吧!”

“师父教的魅术怎么没效果?”昭昭裹着锦被蜷成团,就着月光再次翻开那本《妖妃速成手册》。豆沙包的糖渍在“勾魂十八式”的插图上晕染开,把上面画着的妖娆美人图给弄成了发面馒头。

“难道是我当时做的不对吗?”

“陛下~”

她捏着嗓子对枕头练习,尾音颤得活像吞了只鸡。

“臣妾新学了霓裳……阿嚏!“

昭昭忍不住冷得抖了抖,却突然福至心灵:“可能是我状态不好,说不定下次面对老皇帝就有用了呢?”

三日后。

昭昭顶着十八斤凤冠坐在銮驾上时,还在默背《妖妃速成手册》里的毒杀八十八式。

“不是说当妃子只用磕个头吗?”她掀开盖头偷瞄,被轿外的鼓乐声震得耳麻——

这怎么回事?难道是还要去街上游示一圈?

到了地方,昭昭顶着缀满东海夜明珠的盖头,被几个嬷嬷架着完成三跪九叩时,满脑子都是《妖妃速成手册》第三十八条——

“大婚即葬礼,洞房即坟场!”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坟场”会铺满能闪瞎她眼的金丝鸾凤被,更没想到自己的丈夫——也就是“老皇帝”的婚服上竟然绣着九十九只形态各异的狐狸——

啃包子的、翻墙的、甚至还有只抱着弑神簪打瞌睡的!

这是故意的吧!

她现在严重怀疑自己的计划已经泄露了,不然对方怎么会这样羞辱自己……

此时却走来一人,她虽看不见此人样貌却只听声音也能知道对方是过来谄媚的。

“娘娘请看,这婚书用的可是南海鲛绡!”礼部尚书殷勤的展开玉册。

“请新人落印。”

走来的老太监递上鲛鳞刀。

轩辕凛划破指尖,血珠坠入“轩辕凛”三字竟泛出金光。昭昭看了一眼,玉册上那醒目的“苏昭”二字顿时让她松了口气。

原来老皇帝叫这个啊!

却不知在她指尖血珠落下的刹那——

那玉册上“苏昭”的名字突然扭曲成鎏金的“昭昭”二字,还自带滚烫的音效。

“滋啦!”

钦天监见此情景扑通跪地:“天赐良缘!此乃三生石显灵啊!”

一旁的轩辕凛挑眉看着冒烟的婚书:“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这是一种特有的防伪标识!”她忍不住出声一本正经的开始胡说八道。“以及,以及民女祖传的……的防火咒!对,防火咒!”

喜房内,喜秤挑开盖头时,昭昭正试图把弑神簪往糖瓜里塞。

“爱妃这是饿得连凶器都要蘸糖吃?”轩辕凛走近。

烛火映出他病色难掩的昳丽容颜,喜服半敞处锁骨蜿蜒如刀刻一般。

“你!”昭昭惊得说不出话。

不是老皇帝吗?怎么变成他了?

“爱妃这是……失望了?”他俯下身,一步步向前,昭昭盯着随吞咽滚动的喉结,已经慌了神。

“我……我还没吃饽饽呢!”

他手中的合卺酒洒在她衣摆,她想起身但却被他扯着裙带又拉了回来。她急得伸手去掏弑神簪,轩辕凛顺势压住她的手,还将那盘糖瓜推远了。

“这么急着圆房?”

看着面前之人,她忽然想起师父还给了她弑神散,就藏在袖子里。昔日学艺时,师父的话也在耳边响起:“刺杀讲究的是快准狠!”

看着他向自己慢慢靠近,昭昭赶忙开口:“殿下……您领口有灰!”

她猛然洒出弑神散,然后迅速将那糖瓜盘里的弑神簪拿了起来。

轩辕凛也并非没有防备,迅速避开后捂住口鼻,等弑神散的粉末散去。

只是昭昭没想到轩辕凛依旧安然无恙。

她见状只能猛然挥簪,可下一秒手却被他扣在枕上,两人身影相映,随摇曳红袖在帐幔投下一道光影。

昭昭不甘,想再试一次,便趁他有些出神立即抽回手,直指他心口。

轩辕凛却突然翻身将她困在臂弯,簪子擦过耳畔钉入床板。

“孤今日教你一条规矩。”他指尖勾开她凌乱的衣带,“刺杀时……别盯着猎物的眼睛咽口水。”

昭昭听了,连忙甩手否认:“我,我这是被你吓到了的条件反射!才不是什么刺杀呢!”

“哦?”他引着她的手按在胸口上,此时若她手中有簪子,她早已经被戳个血窟窿了。

“那你准备的簪子和毒药是打算今夜在孤面前自尽用的吗?”

眼见对方已经看穿了,昭昭便直接破罐子破摔。

“殿、殿下!”

“突然想起……这新婚之夜是要喝酒的!”

轩辕凛听后,指尖一颤,昭昭赶忙跳下床去拿酒壶。可她手一抖,只听得酒壶“哐当”一声歪倒。酒顿时撒了一桌,泼湿的喜服冷得她浑身一颤。

“殿下请!”她抓起酒杯转身,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活像戴了张画歪的狐狸面具。

轩辕凛垂眸掩住眼底戏谑,仰颈饮尽时喉结滚动,昭昭盯着他纹丝未变的脸色,拎酒壶的手一直抖个不停。

“殿下再来一杯吧!”她言笑晏晏,轩辕凛依旧选择按兵不动。

“爱妃。”他突然扣住她手腕,酒气混着龙涎香扑在她鼻尖,“再倒下去,孤就该醉在酒坛里了。”

说完,昭昭便眼睁睁看他仰面倒下,玉冠磕在鎏金枕上“叮”地一声响。

昭昭盯着他骤然阖上的眼睫,小心翼翼戳了戳:“殿下?”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绵长呼吸,以及…那故意压在她裙摆上的蟠桃核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