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完了！”
“我的一世英名啊！”
半夜，包家的后院之中，又响起了徐文长和归有光两人的声音。
只不过这次不是文采飞扬的骂人，而是情深意切的痛哭。
徐文长两只眼睛红的和桃子似的，已经处于欲哭无泪，扯着脖子干嚎的境地了。
现在想起来，和包大农这厮相比，李春芳是何等的可爱？
人家贵为朝廷大员，自己不告而别，李春芳也不过是放出风声来要自己重归门下，说穿了只不过是要个面子。
可是现在自己，不但这面子没要到，更在包大农这连里子也丢光了。
自己与归有光两个，俱是多年科场不得志的老生员，可即便如此，还是名满天下，靠的是什么？便是读书人的一身傲骨，两袖清风，那些个当官的，便是两榜进士，也不敢在自己面前托大，便是怕了自己这风流不羁大才子的名声。
现在可倒好，自以为自己的白衣公卿，看不上人家那些天子门生，可如今，自己居然变成了无赖子弟的门人！
这以后可叫自己怎么活啊！
“呜呜呜！”
归有光哭的嗓子也哑了，恨恨道：“最可恨者，便是那包大农，居然篡改你我的文书，你我虽然有意，也不过是想与他结拜为兄弟！这世上结拜的人多了，便是传扬了出去，也是挪威天下名士折节下交，说不定还是文坛上一段佳话，可是现在，变成了你我人生中的污点，文坛上的一段丑闻了啊！”
两人似乎看见了自己平生的对头，一脸狞笑地朝着二人走来，异口同声道：“你们两个不是白衣卿相吗？不是名满天下吗？不是志向高洁，不染纤尘吗？我呸，原来是个无赖子弟！”说完全是一脸鄙夷地转身而去。
“归兄，你还记得那包大农白天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吗？”徐文长泣不成声，连话也说不溜到了。
“他说他这师门易进难出，门规森严，若是你我不遵师命，就要拿老大的棒子打来了！”
“哼！我就不信，这京师之中，天子脚下，咱们这些读书种子便没说理的所在？”徐文长犹自嘴硬，可是心里也知道，包大农又文书在手，上面既有自己和归有光二人的亲笔签名，更有鲜红的大手印。
虽说包大农有涂改文书之嫌，可一旦闹到公堂之上，却是对自己二人大大的不利，一则包大农是个无赖子弟，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便是输了官司，也还是一个输了官司的无赖子弟。可自己与归有光二人那可不同了。
更何况！
徐文长心知肚明，自己如今恶了李春芳，整个京师之中谁不知道，李春芳如今正憋着看自己出丑呢，万一闹上公堂，李春芳若是插上一脚，弄不好自己还要输了官司。
那样不但一世英名尽毁，可还是落在包大农手里受他折辱！
黑夜漫漫，真是没有活路了啊！
“归兄，我倒是有个主意！”哭累了，徐文长看着归有光，缓缓说道。
“徐兄，你还是别说了，当初就是你说要拜在什么包神仙门下，才惹出这么大一场祸事来！”归有光满脸的生无可恋。
“咳咳咳！这个……你也有份的好不好！而且不管我的主意好不好，你听听看！”说完徐文长左右看看，还好四下无人，这才低声道：“我暗自想来，这包家是个修道的人家，又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那包大农费尽心机将你我网罗至门下又有什么用处？而且以我所见，那包神仙夫妻并不如何待见你我，因此我想，此事定是包大农那厮少年心性，觉得好玩，又见了你我的文书，因此顺水推舟，不过是好玩罢了！”
“你看！”徐文长一指周围，归有光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周围一道院墙，倒也不高。
徐文长继续道：“如今月黑风高，四下无人，不如你我逃走了吧！到时出去找些朋友来说和，未必没有转圜余地，总好过在此处受他的折辱！”
“嗯嗯！”归有光的眼睛里也闪现出小星星，在他心里，也很认同徐文长的分析，若是包家十分看重自己与徐文长二人，绝不会将二人扔在后院，不加管束。
当下两人计较已定，伸手拎起包袱，蹑手蹑脚来到院墙之下。
院墙不高，无奈两人都是读书人，写文章骂人是一等一的高手，效仿梁上君子，穿墙过院倒是人生第一回。
两人心里暗叫了无数声的惭愧，笨手笨脚逾墙而过。
院墙临街，跳出院墙便在大街之上，墙外的小摊贩们一脸懵地看着两个四十多岁的读书人满身灰土，从墙头掉下来摔了一个狗啃屎，站起来却是满脸的喜气洋洋。
“哈哈哈，哈哈哈！天无绝人之路啊！”徐文长与归有光两个弹冠相庆，只觉天不亡斯文，总算顺利逃出虎穴。
“徐兄，如今正在子时，京城四门紧闭，你我是出不得城了，只好先找个地方落脚！”归有光扯了徐文长，迈步便走。
突然，两个人的脚步齐齐停了下来，朝着不远处望了过去。
那是个说书摊，一个瞎眼说书人正吐沫星子横飞说得起劲：“各位看官，如今咱们京城之中出了一件大事，便是有个江南才子徐文长恶了如今的礼部尚书李春芳，那李大人是个当朝一品的大员，便是当今皇上见了，也要客客气气，偏偏这徐文长看不出眉眼高低，居然触怒了他，他可不上火吗？因此要找那徐文长的麻烦！”
徐文长见这说书人提到自己，自然上心。
只听那说书人继续道：“本来一个是当朝尚书，一个是江南才子，不过是读书人的一点意气之争，又算得了什么大事了！可是那徐文长，对了，还有他身边一个朋友归有光，居然在这几日内，在京城之中，到处趁夜贴了揭帖，大骂李春芳！”
“什么？！”
徐文长和归有光二人听到这句，差点没跳起来，他二人这十余日来都躲在包家，听了包大农的话，绝不敢出门，只等包大农出力摆平此事，这“这几日内，到处趁夜贴了揭帖，大骂李春芳”的事情可是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