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长何以姗姗来迟啊!”
胡宗宪满面堆笑站了起来。
当年徐文长不过是胡宗宪幕府里的一个幕僚罢了,可如今徐文长鸟枪换炮,一朝登科成为了今科的状元,据传说还是上应天命之人,前途自然无量,因此胡宗宪自然不能再以幕主的身份对待徐文长。
“启禀胡大人,下官身为祭海大典的副使,刚才在替包天师准备些礼物,因此迟了!”徐文长不卑不亢地道。
“哦?”胡宗宪就是一愣。
这包天师一路上的所作所为,他胡宗宪早有耳闻,只不过这也算得上是大明朝的潜规则,路过地方,地方官送些财物银两,也只是一般的惯例而已,只是听说这包天师十分小气,任谁送了何等厚礼,也不过是随手画两张符咒便算是还礼了。
“久闻包天师丹青妙手,书林巨擘,一笔字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功力,我胡某早就想见识见识了!”胡宗宪捻须微笑道。
“胡总督过奖了!”包悟来听的十分受用,虽说他心里对自己有几把刷子明白的很,也知道这胡宗宪不过是逢场作戏,随口奉承,却总是听的开心。
“老道当年在莫干山中隐居之时,出了念经炼丹,便是写字画画,老道的字,无宗无派,不过是胡乱涂抹罢了!”包悟来摇头故作谦虚道。
“启禀胡总督,这一回我家天师的礼物的的确确是极重的!”徐文长郑重其事地道:“我家天师这一次自从离了京师之后,便不住叹息,长长吟诵古人的名句‘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待得到了浙江境内,见到被倭寇欺辱蹂躏的百姓,更是忍不住连连叹息,夜不能寐!”
“哦?!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那是三闾大夫屈原的名句啊!”胡宗宪略带诧异地看了看包悟来,只见包悟来脸上洋溢着一片微笑。
“想不到这道士看起来呆呆傻傻,其实倒也有一片仁者之心啊!”胡宗宪心里有些诧异。
包悟来心里却更加诧异。
本来他这些天对这个每天在他耳边碎碎念的书呆子烦也烦死了,可是没想到这厮今天居然在胡宗宪面前夸奖起了自己,给自己充了门面!
难怪儿子要派个读书人跟在自己身边,这读过书的人拍起马屁来果然是力道适中,位置准确,拍的人摇摇欲坠,飘飘欲仙啊!在这么一瞬间,包悟来居然有些喜欢上了徐文长!
只要会拍马屁,这书呆子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嘛!
“包天师一片仁心,本官佩服!”胡宗宪站起身来,朝着包悟来举杯祝酒。
“算不得什么!贫道是出家人,自然是慈悲为怀,见了那些百姓,岂有不心痛的道理!”说到此处,包悟来摇头作态,叹了口气。
“我家天师本就是世外高人,仁心仁术,眼见那些抗倭士兵缺衣少穿,无食少药,便是在阵前阵亡,也留下孤儿寡妇无人照料,心里十分悲痛啊!”徐文长继续说道。
“是啊是啊!”包悟来连忙点头,道:“老道见了心里十分难过,登时决定,以后每晚要为这些将士们念经祈福!”
“这是我家天师送给前线抗倭将士的礼物,还请胡大人代为查收!”说完,徐文长从袖口里拿出一份礼单,上前两步,呈给了胡宗宪。
胡宗宪就是一愣,顺手接了过来,打开观看。
整个宴席上一片寂静,大家全都看着胡宗宪,只见胡宗宪的两眼死死地盯着礼单,两只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了起来。
包悟来也有些疑惑,看了一眼徐文长。
自从出了京师以来,包悟来见了这些地方上的官儿们,从来都是几张鬼画符便打发了,若是品级高的,也不过送一两张大字而已,根本用不上礼单啊。
“胡大人,包天师,下官暂且告退!”徐文长说完,也不得胡宗宪和包悟来说话,转身扬长而去。
“包天师!您,您真是无愧于天师的称号啊,当真是心怀天下的大真人,大善人啊!”胡宗宪上前两步,一把握住了包悟来的手,手里的礼单掉落在包悟来的面前。
“我插你个辣块妈妈!”看到礼单的一瞬间,包悟来内心里那个矜持了半辈子的道士不见了,取而代之是隐藏了几十年的那个粗野少年暴跳如雷。
包大娘不识字,往那礼单上瞄了几眼,脸色也变了。
虽说不识字吧,可有几行还是看得明白的,本来包悟来吩咐的明白,拿几幅写好的大字送给胡宗宪,可这礼单上一排排,一行行,不下一两百行,显然不是什么大字横幅。
“包天师,您当真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世外高人啊!之前我胡宗宪听说包天师一路行来,收了不少金银礼物,心中对于包天师还有一些怀疑,可是如今才知道,本官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胡宗宪伸出一只手,将那礼单拿了起来,对着在场的大小官员大声道:“诸位请看,这礼单上所罗列的乃是包天师从京师一路行来,各地官员们所赠送的礼物啊!包天师一毫不取,将这些礼物尽数捐献给了前线抗倭的将士们了!足足有五万两白银啊!”
“啪啪啪!”
顿时,现场响起了一阵阵掌声。
太出乎预料了!
这来往官员接受地方官员馈赠,在大明朝算得上是半公开的事情,收入也几乎算是合法的,在座的官员们哪个没拿过?可又有哪一个舍得将这些银子拿出来捐献了?
平素里每天大吵着要朝廷拨粮食拨银子的是这伙人,拿钱拿到手软的也是这伙人。
可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肯将这两件事情混为一谈。
虽然自己做不到,可是大家对于能做到此事的人,内心还是佩服的!
大家朝着包悟来投来了敬佩的目光。
“特马的,徐文长,你这厮居然敢摆老子一道,看一会宴会结束了老子怎么收拾你!”在包悟来的心里,已经将古往今来所能想起来的酷刑都在徐文长身上用了一遍,可是脸上却是露出了笑容。
“应该的,应该的,出家人么,要银子做什么!”包悟来强颜欢笑道。
“哇哇哇!”旁边的包大娘却是忍不住了,扯着嗓子哭了出来。
“包天师,这是……”胡宗宪就是一愣。
“哎!”包悟来面如死灰,叹了口气,道:“胡大人有所不知,我这内人数十年未曾回乡,这些天便吵着要回乡探亲,想是太过想念家乡了!”
“哦?包天师如何不早说?这事好办,本官这几日要到前线督战去,车驾便留在杭州,任凭包天师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