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京师大门外的长亭之中热闹非凡。
不大的长亭之中摆着两座酒席,左边一桌后面挂着天师的牌子,那是包悟来一行人。包大农临时去宫中求过情,嘉靖皇帝特许徐文长作为祭海大典的副使陪同包悟来一同去浙江祭海。
右边一桌后面是钦差的牌子,归有光大病初愈,强自打起精神来,迎来送往,与那些前来送行的人寒暄。
前来送行的多是些徐文长和归有光的同年,如今当朝的那些大员们,个个都是人精,便是当时在大殿之上一时猪油蒙了心,没有领会,回到家中略微一琢磨,也顿时醒悟过来。
严嵩严阁老,那是当朝一品的大员,手握生杀大权。
这许多年来,朝廷里想挑战严嵩之人不是没有,可最后都怎么样?没一个有好下场。
如今包家刚刚露头,严阁老便推荐归有光去北方整顿边务,又设下圈套让包悟来去浙江祭海。
这明显是杀机已露!
虽然大家都觉得包大农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在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就筹集到了两百万两白银,可是这古往今来,历来是贫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管你家财万贯,在当朝一品的严阁老眼里,那只不过是个屁,是可以随风而去,了无痕迹,可以直接忽略和抹杀的角色。
所以大家心里都很明白,包家在事实上已经被判了死刑。
所以这十里长亭之内,虽然挂着“天师”和“钦差”两块大牌子,来送行的高官却是寥寥无几。
“哎,看来大家都是明白人啊,看来我包家要倒霉了!”包悟来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叹了口气,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老头子,怕什么,我陪你!”包大娘从亭外轿子上走了下来,看到包悟来这副模样,上前来,一把握住了包悟来的手。
“娘子!”包悟来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
眼前这个老太婆,越来越胖,越来越丑,手劲越来越大,一掌挥出,很有些铁砂掌的模样,便是梦里梦到,包悟来也会打个寒战,可是如今,包悟来心里却觉得十分温暖。
他知道包大农暗地里劝过包大娘好几次,说这一次车马劳顿,路途遥远,让包大娘留在京师享福,可包大娘执意不肯。
“爹,不必担心!”包大农将徐文长叫到跟前,郑重其事地道:“文长,为师知道,为师有时候不大靠谱……”
徐文长点点头,心里有些感动,没想到啊,自己的恩师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来。
“只不过这一次,你要么不要开锦囊,若是开了,必须按为师的吩咐去做!”包大农心情沉重啊,这毕竟是到东南倭寇猖獗之地去,又是奉皇命祭海,若是一个不小心……
虽说自己这傻爹自来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到底是自己的亲爹啊!
“可是恩师,如果您那锦囊让咱们去送死……”徐文长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先问明白的好。
“那你就去死!”包大农死死盯着徐文长,道:“为师问你,你做得到吗?”
“恩师!”徐文长回头看了看两泪涟涟的包悟来,只好点头应了。
“还有你,有光!”包大农道:“有光,这一次你去北方整顿城防,为师给你派一个强助!”
“恩师!”归有光的眼睛也湿润了,世上只有妈妈好,哦不,是恩师好啊!到了什么时候,都是恩师惦记着自己。
他归有光读的书再多,到底是个书生,若是身边没个贴心之人可哪能行?
这新官上任,历来都是先去找几个得力靠谱的师爷,可归有光在京师之中举目无亲,再说之前一直得不到朝廷的任命,到了后来,这任命一下来,就马上让走人,还真是没时间。
到底是恩师想的周到啊。
恩师在京城中认识的人多,想必找来的都是精通边务之人!
包大农一招手,身后转出来一个人。
归有光一眼看过去,不由得一脑袋黑线,并且在这一瞬间,对于包大农那几个所谓锦囊妙计产生了根本的怀疑。
“有光,你是个君子,不晓得这世间的险恶,所以这次,为师特意派广坤来帮你!”包大农拍了拍广坤的肩膀。
广坤满眼是激动的小星星。
这完全是人生逆转好不好?
便在一年之前,广坤还是个穿着百衲衣,剃着光头,靠往光头上抹盐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可后来投入了包大农门下之后,摇身一变,成了天机馆的广坤先生。
这简直是人生境界的大跃升啊!
在这之前,广坤和尚每日里见的都是些村氓愚妇,运气好时,骗头牛来换几日快活,运气不好时挨顿毒打也是家常便饭。
可是如今,广坤道人骗的不是皇亲国戚,便是达官显贵,甚至有几家夫人前来求子,在广坤大师的开光努力之下,也都达到了人生高峰,实现了人生理想。
而如今,广坤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能够进入当朝钦差的幕府,随同钦差归有光巡视九边!
那是何等的威风,不仅如此,这一年多来的历练使得广坤明白,自己信口胡说的大忽悠术虽然较之包家这位公子爷还有天壤之别,但也已到了大成的境界了!自己所缺少的,不过是个机会。
这次随同归有光去巡视九边,虽说有些风险,可正所谓富贵险中求!
“说不定哪天咱也能当上官儿呢!”广坤喜滋滋地想,站到了归有光的身后。
“哎,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归有光实在想不明白,恩师为什么要安排这样一个江湖骗子在自己身边,只不过既然是恩师安排下的,想必必有深意!
“有光!刚才为师和你徐师兄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包大农叹了口气,自己的法子应该说还可以,只可惜事无万全,自己锦囊里最大的问题不是其他人,而是手握锦囊的归有光和徐文长。
只要他二人能够按照自己的吩咐去做,便是有惊无险,如果他二人居然对自己有怀疑,擅自改变,这事情到底会如何收场,那就很难说了。
“恩师,你放心,弟子一定按照恩师的吩咐做!”归有光一扬脖,干了杯中酒,俯身跪倒,和徐文长在包大农面前磕了几个头,转过身去,硬着漫天风沙,上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