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包悟来夫妇二人喜气洋洋，走路带风，包大农愁眉苦脸，长吁短叹。
到了吃饭的时候，包悟来夫妇自在后面用饭，包大农与徐文长一起吃饭。
包大农左右看了一眼，只见徐文长一个人神情落寞，旁边却不见归有光的身影。
“文长！”
“恩师，归师弟今天从宫里回来，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斋里，将门锁上，不肯出来！”徐文长不待包大农继续问，连忙回答道。
“文长，你……”
“恩师，弟子没什么啦！”徐文长长长吸了一口气，强颜欢笑道：“这次归师弟受皇上重托，远出塞外，主持如此大的工程，那是利国利民之事，弟子岂会嫉妒，只是为他高兴罢了！”
“给为师添碗饭来！”包大农一脑袋黑线。
这些读书人都是读傻了的，那明明是个大坑，归有光跳进墙跳的高高兴兴，徐文长却在这儿暗自神伤。
“是是是！”
徐文长赶紧起身，双手接过包大农的饭碗，去给包大农添饭。
一眼瞧到那一满盆饭，脑海中突然想起，当初自己和归有光二人一起拜在恩师门下时，自己曾经说过以后要带着一家老小伺候恩师，在恩师家蹭饭吃，现在想来，难不成是一语成谶吗？
徐文长心里不服气啊！
虽说他和归有光二人交情莫逆，又是同在恩师门下的弟子，可到底他徐文长是师兄，归有光是师弟，而且这次秋闱，自己乃是状元，归有光只是榜眼。
可为什么，如今自己这个状元无人问津，而归有光却已经身负皇命，要坐镇一方了！
论文才，论武功，我徐文长哪里输给归有光了！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难道自己的命运就坎坷到了这个地步吗？
如今自己好容易摆脱了科场丧门星的绰号，难道又要带上官场丧门星的帽子？
心有不甘啊！
“文长，为师觉得，你大可不必羡慕你师弟！”包大农看徐文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难免有些心疼，道：“为师倒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哦？”徐文长闻言如梦方醒，赶紧盛了米饭，恭恭敬敬放到包大农面前。
“今天的事情你都见了，也不必为师多说了！”包大农叹了口气，左右看看无人，低声道：“你归师弟这一趟，可是凶险无比啊！”
“恩师！”徐文长叹了口气，道：“我与归师弟两人情同兄弟，若是他可以大展宏图，弟子高兴还来不及，哪会嫉妒他！弟子也知道，这乃是严嵩的诡计，要陷恩师于不义，只是弟子自幼读圣贤书，学圣贤的道理，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这北方的蒙古人，终归是我大明朝的心腹大患，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挽狂澜于既倒，才是大丈夫之风流。若那是个温柔乡，好去处，弟子倒觉得没什么了！我想归师弟应该和我是一样的看法。归师弟有机会报效国家，正是他的福气，弟子只恨才疏学浅，不能以身许国！”
包大农一愣，不由也有些感动。
看来自己这两个弟子的境界比自己高的多啊。
“北虏南倭，这两个大坑，如今是被为师踩了个遍了！”包大农说到此处，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那师公，你是知道的，这辈子除了念经做法是把好手，实在是潦倒不通世务！过两日，皇上的诏命便下来了，他与我娘去东南祭海，为师这心里放不下啊，而且浙江本来是你的故乡，我娘说的对，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你也该回乡去看看！”
“恩师，您的意思是！”徐文长也是一愣。
“我准备去和皇上说，到时候让你做个祭海的副使，陪同我爹一起前往。你对倭寇的情况比较熟悉，说不定也能建功立业！”
“是，弟子领命！”徐文长暗自叹了口气，对他来说，正所谓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他徐文长文韬武略，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可是眼看归有光受了皇命，去北方修筑边城要塞，自己却只能跟着师公去祭海，心里不由一阵难过。
只不过恩师将师公的安危托付给自己，可见对自己还是很信任的，想到这里，徐文长的心里总算好过了一些。
“不吃了，走吧，你我去看看有光！”包大农站起身来，徐文长收拾了几个菜，盛了两碗饭，装进食盒，跟在包大农身后。
两人来到后院，只见书房窗户上透出灯光来，却无半点声息。
“嘟嘟嘟！”徐文长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半点回音，只有哗啦哗啦的翻书声，徐文长抬起头来，看了看包大农，眼神中满是担忧。
“有光！”包大农扯着脖子喊了一声。
“恩师，你来了！”房门打开，归有光探出了脑袋。
包大农和徐文长都是一惊。
分开不过一下午的时间，归有光头上居然多了几根白发，眼神迷茫，似乎人也瘦了些。
“徒儿，你这是……”
“恩师，弟子一直在翻阅历代藏书，学习修筑建造要塞之法！”归有光一把扯了徐文长进屋，包大农跟着走进房间，忍不住叹了口气。
真是痴人啊！
不过一下午的工夫，这房间里已经摊满了历代兵书，有些是造城池的画图，有些只是文字。
“弟子本来就好读书，以前也读过一些造城之法，只是没有十分留意，这次既然朝廷派弟子去督修城墙要塞，弟子凭借记忆，将那些书都翻了出来，你看！”归有光兴奋地拿起一本薄薄册页，上面墨迹尚未全干。
“弟子已然将历朝历代修城建墙之法汇聚于此，今天上午弟子还是一窍不通，如今好歹算通了半窍了！”归有光仰天长叹。
“师弟！”徐文长拿过那本书来仔细翻看起来，不由得连连点头，只不过一个下午的工夫，归有光已然深得建城之法了。
“有志者，事竟成！恩师，弟子一人的荣辱不算什么，但是我大明朝千千万万的百姓，还有恩师的威名，才是我归有光要考虑的！”归有光指着自己写就的册页，道：“弟子这一天冥思苦想，在古人建城的基础上做了几处改变，想必可以提高城墙的防御强度！”
归有光一眼看到徐文长拿来的饭菜，伸手抓了一把米饭，捏成城墙模样，又摸来一条咸鱼，道：“这便是敌人攻城用的器械！”手舞足蹈摆弄起来，口中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
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啊！
包大农看了一眼归有光写就的册页，再看看这一屋子摊开的书籍。
有这种精神，包大农相信归有光一定可以成为修建城池的大师。
只是……
包大农谈了一口气，道：“徒儿，你看……”
“恩师，弟子没空，如今弟子满脑子都是城墙，是敌我的攻守，恩师你看，敌人从北面攻上来了，我方城墙之内已然全是老弱残兵，要想守住城墙，必须……”
“你转过头来给我好好看看！”包大农也火大了，一把揪过归有光，将他推出了房门之外。
“恩师，冷啊！”归有光怪叫一声，又想往屋子里跑去。
突然，好像中了妖法一般，归有光不动了！
“这……这……这……”
突然之间，归有光全身颤抖，牙齿打颤，说不出话来。
“傻孩子，如今是冬天，北京城已经如此之冷，你要去北边修筑城池，那是事倍功半啊！”包大农叹了口气。
本来，这修筑城池，整修要塞的事情，自然应该放到夏秋季节，可是大明朝的边防破败，缺钱少人，已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朝廷的修补也往往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这一次若不是北方大雪，蒙古人受了雪灾，陡然间进犯大明的可能性大大提高，朝廷也不舍得将这白花花地银子扔到那人烟稀少的蛮荒之地！
一时间，归有光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