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这人,耿直是耿直的,只可惜不懂道理!”
包大农摇摇头,继续道:“世人莫不贪生而怕死,莫不好逸而恶劳,试问这世间谁不想不劳而获,谁不想将旁人的钱变成自己的钱?此乃天性,所以道德经里才说;‘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补有余!’人生在世上,又有哪个不想长生!所以皇上想求长生,那是顺天之理,一点错也没有!”
包大农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海瑞这厮该死却不能死!”
“哦?”嘉靖皇帝眼光扫过包大农,摇头道:“包小友的意思是……”
包大农挠了挠脑袋,道:“海瑞这厮上书顶撞皇上,那是大不敬,自然该死,可是他这人,我也有所耳闻,据说除了朝廷俸禄之外,一毫不取,家里穷的不行,老母做寿,也不过割了两斤牛肉,似这等人,定是极倔强的了,而且这人名声不错,若是皇上杀了他,只怕旁人都会赞他是比干了!”
“是啊,他是比干,那朕呢?岂不是就成了纣王了吗?”嘉靖皇帝长长叹了一口气,平时,似海瑞这等小官,嘉靖皇帝根本看也懒得看一眼,可是如今面对的局面是,这厮竟然成了自己面前最大的难题,杀不得,也放不得!
若是放了,那便是在全天下人面前承认自己之前做的都错了!自己挨了一顿臭骂,居然还要承认错误,对于生性高傲的嘉靖皇帝来说,这根本比死还难受。
若是杀了!
海瑞求仁得仁,虽身死而名不灭,自己虽能杀了海瑞,却成了后世人眼里的昏君!更要面对天下悠悠众口,而且在嘉靖皇帝心里,也知道海瑞是一片孤忠,他身为皇帝多少年,见的人多了,全是些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之辈,像海瑞这等人,倒是少见。
甚至此刻在嘉靖皇帝的心里,隐隐觉得海瑞有些像当年文华殿内的自己。
如此孤独,却要一往无前。
“这两日,满朝文武大员都上了奏疏批驳海瑞!”嘉靖皇帝一阵阵苦笑,道:“可是朕看来看去,他们不过是批驳海瑞大逆不道,犯了大不敬之罪……”
嘉靖皇帝说不下去了。
自然,他希望所有人都站在自己这一边,可是他也发现,所有人都没办法切中要害!
攻击旁人,还可以找些什么邀买直名,贪赃枉法的罪过,可偏偏海瑞这人,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叫旁人无可指摘。
换句话说,大家都在骂海瑞该死,但骂的方向都是说,你这厮不讲礼数,居然敢辱骂皇上,敢和皇上这样说话,就该诛你的九族!
可很少有人能够就海瑞骂的内容提出像样的反驳。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海瑞言之有理,言之有据,再说海瑞连死也不怕了,如果真的对骂起来,难堪的是谁,只怕还真不好说。
“其实在我看来,皇上这一次,身子倒没什么大毛病,真正让皇上心烦的,还是海瑞这一封奏疏,不过!”包大农嘻嘻一笑,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哦?包小友不妨说来听听!”嘉靖皇帝赶紧问道。
“杀人不如诛心!”包大农微微一笑,道:“如今皇上是进退两难,于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以退为进!”
包大农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思忖片刻,道:“包小友请讲!”
“我觉得,皇上可以先将这海瑞这牢里关一段时日,杀杀他的锐气,然后找个由头放他出来,到时候不但不能处罚他,还要大大的提拔奖赏他!”
“什么?”嘉靖皇帝差点没炸毛了。
这海瑞在朝野之中有一批同情者,不用旁人说,嘉靖皇帝自然有数,可是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奏疏里为海瑞讲情。
你这包大农可倒够直接了当的,居然不当让朕放人,还要奖赏他?
“皇上别急!”包大农嘻嘻笑道:“在皇上发火之前,我想请教皇上,这满朝文武,可有如海瑞般廉洁奉公之人?”
“这个?”嘉靖皇帝一愣,黯然摇头道:“锦衣卫和东厂西厂时时来报,好像当真没有!”
“那也就是了!”包大农点点头道:“可见这满朝文武多多少少这手脚都不大干净!我再请教皇上第二个问题!满朝的文武大臣,那也是读过了圣贤书,晓得圣贤的道理的,为什么却做不到圣贤之道呢?难不成他们中举之前,就想着做个贪官的吗?”
嘉靖皇帝沉默片刻,道:“那倒也不见得,只是既当了官,讨好奉承之人自然也便多了起来,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可不是吗!”包大农笑道:“那海瑞的名声之所以如此之大,便是他极为清廉,可若是他不清廉呢?”
包大农嘿嘿一笑,道:“皇上您想啊,海瑞这辈子都做的是小官儿,哪有人来拍他的马屁,所以他要做清官并不太难,若是他当了大官,那些个马屁精天天围在他身后拍马屁,一大堆绝色美女天天往他怀里硬钻,您说他扛得住吗?”
“这个!还真是不好说!”嘉靖皇帝不由苦笑,他修道几十年,长生的仙丹吃的不少,御女的仙丹更是不计其数。
包大农嘻嘻一笑,道:“皇上,咱们退一步讲,若是这海瑞心坚似铁,公忠体国,不多吃不多占,尽心尽力为皇上办事,那自然是大明朝的福气,旁人说起来,纵然夸海瑞是当世的魏征,皇上岂不就是唐太宗了吗?
嘉靖皇帝微微一愣,觉得包大农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包大农继续道:“若是这厮不过是个假道学,心口不一,当了大官儿之后却花天酒地,到时候皇上治他个二罪归一,到时候谁不说这厮是个沽名钓誉之辈,邀买直名之徒!”
“这便是我所说的以退为进之计,不知道皇上以为然否!”包大农笑嘻嘻地道。
“包小友所说,似乎有些道理,只是朕还需要再想想!”嘉靖皇帝犹豫道。
包大农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甚至这些嘉靖皇帝也不是没有想到,可是若对海瑞不加惩戒,身为万乘之君,颜面何在?
这不是鼓励这些读书人以下犯上、以文乱法吗?
包大农心里暗笑,心知此时的嘉靖不过是少了一个台阶,而这个台阶,自己早就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