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大农忍不住心里喝彩，只见牛五手中所搀扶的妇人，居然头上一块大红的盖头，将她的头面遮盖了个严严实实。
绝妙啊！
包大农简直要乐翻了。
本来这李笑儿虽然生的体态风流，模样却是一般，包大农也是临时起意抱佛脚，忙乱之中找了她来，到底自己这主意成与不成，混没半分把握。
可一见了李笑儿头顶这块红布，包大农便知道，自己这事成了！
那台子底下的看客们鸦雀无声。
这些能来包家花十两银子洗一次澡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风花雪月场里打着滚出来的人物？什么样漂亮的女人没见过？
正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今天这台上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女人，也要给他们撇撇嘴评头论足一番，讥讽两句，以显得自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偏偏这女子出来，从头到脚，只露出那么一截欺霜赛雪的手腕来，叫这些大老爷们一个个眼睛里恨不得生出钩子来将你大红的盖头一下子勾了去，那才舒心畅意。
因此这数百个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望着，只等着女子掀开盖头一看究竟。
却不想那女子款款上台，一步一莲花，聘聘婷婷坐下，伸手从旁边接过琵琶来，未曾开言，先叹了口气。
偌大的场地之中寂静无声，这一声轻微叹息在这数百人之中缓缓传出，如怨如诉，似有千种委屈，万般心事，不能开言。
包大农眼见着李笑儿拿过琵琶，铮铮调了两下琴弦，素手到处，十指如飞，手中琵琶铮铮作响，刚开始时，声声呜咽，如怨如诉，过了片刻，却是陡然拔高而起，如一箭穿云，腾空而起，眼前如见野云万里，大地茫茫，远处一处山峰迎面而来，山势曲折，蜿蜒如龙，直上青天，却又似玉龙翻滚，抖下一片豪雨，倾落大地，川流海聚，汇成大江大河奔流而下，直贯九州。
到了最后，一阵余音袅袅，散入天际。
整个场子一片寂静，过了半晌，包大农缓过神来，轻轻拊掌。
顿时，如同春雷乍起，雷鸣一般的掌声响彻云霄。
盖头之下，李笑儿已是珠泪滚滚。
她这一生本事，全都在这琵琶之中，只是她十余年间身在勾栏，当街卖笑，当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那些恩客既来到欢场，便是来找乐子的，这个要听十三摸，那个要听五更调，谁又会来问一句她想弹些什么！
胸中有沟壑，恨无知音赏！
这许多年来，只有这一次，她是倾尽全力，心与意合，神与技合，弹出这一好曲来。
台子之下，欢声雷动！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人声嘈杂，每一声每一句都是溢美之词。
如此好曲，如此美人！
所有人都知道，从今天开始，京师之中又多了一个传说。
所有人都在猜测，这蒙面娘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李笑儿轻轻竖起一根手指，那根如春葱一般的手指轻轻往左一指。顿时，所有的欢呼和掌声都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眼睛都随着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旁边一条大汉一个高蹦上台来，伸手擤了下鼻涕，随手一甩。
“各位，这位神仙娘子本不是凡俗间人，只因我家小包神仙动感上天！”他伸手一指包大农。
不远处，包大农站起身来，满面堆笑，已经做好了迎接大家雷鸣般掌声的准备。
可惜只有寥寥数双眼睛看了过来，根本连停留也没有，又转了回去。
“哼！”包大农自讨没趣，垂头丧气地坐下。
“神仙娘子这一曲，乃是为花子庙受灾的百姓而作！”牛五又伸手擤了两把鼻涕，当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了，过了半天，才哽咽道：“你花子庙的百姓饱受天花肆虐之苦，所谓天地之间人最贵，那是多少条受苦受难的人命啊！”
牛五想起花子庙的百姓，又看看台上端坐的李笑儿。李笑儿的肩膀不住微微抽动，牛五也知道，自己这位浑家这辈子给人轻贱惯了，何时有过这般荣光的时候，心里也替李笑儿高兴，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分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按照包大农的吩咐，牛五扯着破锣嗓子大喊了一句。
“如此美妙的曲子，如此美妙的人儿，如此心愿，我等岂能袖手旁观？”这京师之中，啥时候也不缺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这包家清华池洗澡，不过是凑热闹玩玩，有美女看，才是一等一要紧之事。
牛五一句话说完，一锭大银已然抛了上来，砸在桌面上。
紧接着，一块又一块大大小小的银子如同下雨一般落了下来。
牛五都愣了。
昨晚，李笑儿详细对他说了一切，说是包公子准备让她在包家登台表演，这薪水嘛，与牛五相同。
牛五自然开心，只不过对于李笑儿所说，心里却不大信。
如今李笑儿已是徐娘半老，人老珠黄，便是在勾栏之中，也少有恩客，否则那勾栏中的妈妈岂肯几十两银子将这摇钱树平白便宜了牛五？
可他见李笑儿近来虽然强颜欢笑，却总是皱眉不展，见她高兴，也就顺了她意。
昨晚，李笑儿半夜不曾合眼，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牛五岂有不知？
一直到了早晨，李笑儿才露出笑容，拿出两人成亲时盖的红盖头来。
可是如今，事实证明，自家少爷当真是料事如神啊！
牛五万万没想到，这银子还有这般赚法，不但来的轻松，而且又快！
更让牛五满意的是，这一大院子的人，根本没一个人见过自己老婆的面容。
突然，牛五将手一挥，数十个包家下人每人手拿一沓纸，挤入人群，挨个分发。
众人拿过来一看，只见那是一张彩纸，中间画着一位蒙面美人，手持琵琶，舞姿妖娆，画的旁边却是几首诗，全是些夸赞赞美之词。
不远处的包大农嘿嘿一阵冷笑，你们这些明朝的土包子，等着接受我二十一世纪广告洗脑术的摧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