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两个撒娇卖萌的大长胡子老爷们,包大农也是哭笑不得。
一脚一个将二人踢开,这才愤愤不平地找把椅子坐下。
“恩师!”徐文长抢先道:“古人说尽信书不如无书,辛稼轩词中也有‘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的言语!可惜弟子鲁钝,直到今天才明白恩师的用意!”
归有光也道:“弟子也明白了,与其读四书五经做八股文,不如脚踏实地研究农学,古往今来,儒学大师多了,可真正一眼便看穿着世间本质的,非恩师莫属啊!”
包大农气得想笑,心说你们这两个呆货,本名师不过是想挫挫你俩的锐气,让你俩在我这安心住上一段时间,随口出了个题目,没想到你俩想象力还真丰富。
不过话说回来,题目虽然是随便出的,却也有深意。
包大农作为历史系的研究生,到底是在科级发达的时代生活过的,虽然不能说各方面都是专家,可那眼界说什么也不是五六百年前的古人所能比的。
就说中国历史上的科举制度,考来考去都是四书五经,好的时候加个策论,似明朝这般最僵化者,干脆就做起了八股文。
徐文长和归有光两个,那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可是到头来,却在科场上连连碰壁,便是他二人的性格过于倔强,自然不能忍受规矩森严的八股文的限制,因此虽然有偌大名声,累累大才,一样不能科场得意。
包大农看了一眼这两头呆货,笑道:“看来你二人心得颇多啊,不如你二人就说来听听!”
徐文长昂首挺胸,道:“师父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弟子如今深自觉悟,痛感今是而昨非,什么圣人书,满嘴仁义道德,何时何地却见行得?什么琴棋书画,都是些无用的把戏!这世上,只有人最重要,以前弟子便觉得,无论是农夫还是工匠,只要能帮人助人的,便是圣人,现在经过恩师开导,弟子看的更明白了!要救济世人,最重要的并非是仁义道德,而是土地,是粮食!”
归有光也接着大声道:“管子说,仓廪足而知礼仪!真是高论!弟子以后决心不再写什么散文,也不去考取什么功名了,这一生,只在恩师跟前伺候,闲暇时光,便收集整理历朝历代的农书,查漏补缺,进而自己动手种菜种粮,只有这样,才能用一生回答恩师的两个问题!”
徐文长也赶紧点头道:“归师弟说的不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我也决定了,此生绝意于功名,要陪伴恩师!”
包大农的脸忍不住抽搐了起来。
徐文长兴奋的不行,继续说道:“承蒙恩师不弃,我明天就修书一封回浙江去,让我的妻子带着我娘都到京城中来,以后我和娘子生了孩子,让他也伺候恩师,以后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让恩师享尽天伦之乐!”
“去你妈的天伦之乐啊!”包大农再也忍不住了,一个高蹦起来,一脚就把徐文长踢了个跟头。
心说你这老小子行啊,一个人在我家吃闲饭还嫌不够,居然还想组团来?
不但组团,还打算生一窝让老子给你养?
你特么当自己是愚公吗?还特么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就算老子家里的钱如同太行王屋两座大山,也经不住你这么搞啊!
亏你小子好意思开口。
归有光本来也有这意思,正郁闷为啥自己老是脑子慢半拍说话赶不上趟呢,一看徐文长躺在地上直哼哼,深觉古人说的“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说的是真对啊!
祸从口出啊,何况面对的还是自己这位恩师!
“你们两个给我记住了!”包大农一手举着棒子,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活脱脱一副打虎上山杨子荣的架势,怒道:“你们两个呆货,本名师的心思那是妙不可言,可是你们两个呆货能够揣摩的?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不许种地,都给我回到房间里去,归有光!你一天给我写一篇青词,也写一篇散文!”
他又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徐文长,道:“你,每天给我画十张葡萄!”
“不!”归有光和徐文长两个齐齐哭了起来,叫道:“恩师,您老既然指了一条明路给弟子们,为什么又不让弟子走下去啊!弟子们已经决意和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划清界限了啊!”
“嗯?!”
话不用多说,包大农举起了手中的棒子。
比啥都好使,徐文长和归有光齐齐闭了嘴。
“哼!想一直吃我的白食?美的你们!”包大农气哼哼地背着手,拿着棒子去了,心里却在盘算,现在徐文长老早就是书画名家了,一幅画能卖不少银子,徐文长这厮太能吃,这些天祸害了多少萝卜白菜大豆腐,不让你画他个几十几百幅葡萄图给我,那我岂不是太亏了!
他这边掐着手指头算账算的开心呢,那边徐文长和归有光两个都傻了!
这是啥情况?
弃文从农,解决天下人的吃饭问题不是一等一的大事吗?
恩师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文长兄!”归有光满脸郁闷。
“你别问,我啥也不知道!”徐文长两眼望天,心里也是奇了怪了,自己看过多少书,书里各式各样多少人?
这些年流落江湖,也算是见多识广,那一般的人,三句两句过去,到底是什么人,徐文长心里早就七七八八有数了。
可就是自己这位恩师,看不透啊!
突然,徐文长想起了一句话,那是孔子见过老子后说过的一段话。
吾见老子,其犹龙也!
孔子当年见过老子,回来对学生说,我见鸟,知道能飞,见鱼,知道能游,至于见到老子,却感觉是见到了天上的神龙,在云彩里翻滚飞舞,见首不见尾,深不可测啊!
“既然恩师说,照做就是!”想了半天,徐文长和归有光对视一眼,齐齐说道。
两人回到房间,准备好笔墨。
徐文长伸手抓笔,笔一入手,顿时全身一阵颤抖。
徐文长明白了!
知弟子者莫过恩师!
本来徐文长以为,只要自己下定决心,便可以弃文从农,做一名合格的农夫,将自己一身所学所想全部忘记!
可是现在他才知道,这支笔与自己早已经血脉相融!
经过劳作锻炼过的手臂是如此坚强有力,被清晨露珠和夕阳余晖洗礼过的头脑是如此清明!
徐文长大手一挥,数十个墨点落下,徐文长如神灵附体一般,自由挥洒,片刻即停。
“文长兄!”旁边的归有光桥舌不下!
这画作,这功力,与几十天前的徐文长相比,简直是判做两人!
这功力,实在是太深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