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脏之印

钰龙柱下九级台上,回荡着尹登的怒吼声,全九级台的生灵,不约而同望向了尹登质问的目标,即第二级台右侧的三口之家。

佘珍思的目光,借着这个难得的宽松机会,再次扫了眼一级大平台的左右上下:宋老五的四个好哥哥,很明显都不会入席,此刻却分别按帝与王的标准,在对应位置备上了桌案酒食,那最中间的一级台上,更是挂着太祖画像,宋长生自己,也乖乖落座钰龙柱西面二级台。

这一切都说明,他宋老五今日宴席的主题,绝不会和在座大部分臣工入席前,所想象的一样。

生前就被万千生灵尊为大人,扫清千万里疆域,开创万千宗族归心的大陈国……这在钰龙裔数万年的历史上,都属首次。

而到今日,带着无数能臣勇将,一刀一枪、一步一血缔造出这些丰功伟绩的五个传奇人物,终于只剩下了他宋老五……

大陈地图显示,大陈全疆域近似一个四边菱形,太祖坐正中原点,四王镇守四个角点,一直以来的国策,都是以抵御四方的外族异类为主。

而五个点之间的庞大国土上,仍是有着诸多当年,只是被一帝四王暂时打服、极多口是心非的宗族们,活跃其中,甚至不乏当年未曾清剿干净,或趁着这些年大陈内事不稳,悄悄潜入的外族异类们……

太祖崩,龙陵口事变后,就有不少暗流激涌,好在四王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汹汹之水在四王彼此间都很克制的运作下,尽皆化为安静死水。

眼下,国还是那个国,法还是那个法,宗族还是那么些个宗族,而压着底下无数汹汹暗流、挑着大陈国大梁的,只剩下了个西泗王宋长生。

三王身死太庶山的消息,还未大规模传开,佘珍思收回思绪坐稳,定定的感受着这场,宋长生放出的宴席和大戏。

吴峨此刻正襟危坐,他听到尹登质问三口之家的咆哮声,突然眉头一皱,他微微抬眼看了看宋长生。

场面发展到现在,一直以来本应恤龙司出手扼制的五个堂学生,此刻被未砦族属控制,虽然他们带刃拦驾,如今看来却似仍有生机,眼下又唤出尹登咆哮天宝九级台,难道……西泗王要为蓝鹰老尹家翻案?

不太像。眼下看来西泗王把玩的点,是维护包括太祖在内,他们五个兄弟的权威性。

但除了他们五兄弟,包括太祖岳父的袁家,甚至太祖陈家的势力,就比如太子陈元。凡是与西境来的势力做对的,则都是他宋老五除之而后快的目标。

往先,太祖立业慢慢趋于稳定的那段时间,两位国老不知为何,突然犯了疯病一般,各种掣肘同裔的手段层出不穷。

太祖的父亲陈国老有句名言:妖精怪诸类死伤,与我人类何干?

太祖的岳父袁国老,更是能做出带精兵数万而不支援,致使三百豹宗同裔先锋,被两千外族残敌反攻虐杀的事情。

在天下大势几定,太祖开国的前几年间,陈与袁两家做为传统天地两姓,带领相当数量的真人宗族,开始有意无意的打压朝堂中的妖、精、怪类宗族。

这些并非传统天地两姓、真正人类的各类大小宗族,都曾被陈袁两家为首的这一势力,压制的喘不过气来。

但,只要有太祖在,所有的是非恩怨都能得到妥善处理,所有的不正之风都无法形成像样的气候,几乎所有宗族的情绪和诉求,都会在太祖那里,得到正面的回馈。

太祖的魅力,就如早上的清风拂过大山大河,受众们发自肺腑的臣服跪拜;即使有生灵心生邪念,在感应到太祖的光芒,也会立刻将邪秽之物,在心中自行消解……

太祖陈玉靖,是天下万灵仰望的存在,而由于他的崩逝,在他身下匍匐潜匿、暂收棱角、委屈求全的恶,再次出现在了阳光之下……

吴峨思至此处,捻了捻须发。

若是为老尹家翻案,那宋老五的二哥,北霜王王聚的身后之名先将不保。

当年,虽说北霜王屠灭蓝鹰全族后领了重罚,但给北王的,却是擅用私刑的罪名,最后的判决,也并未说老尹家吞噬同裔尸体就是正确的。

若是为老尹家翻案,吞噬同裔尸身的事情,就此轻描淡写饶过,宋长生的三哥,即南丰王马盛翻遍古籍、遍访各宗族,苦心编纂的大陈律法,就当青烟放了?

蛮狠的宗族觉得此事可大可小,没了后顾之忧,多少弱小宗族又将惶惶不可终日、积惧成疾,整个天下将会沉沦在无休止的内耗之中。

若是为老尹家翻案,更将或陷太祖于不孝……这其中的关节,是没有深厚历史底蕴的文明所难以理解的纠结。

可,若不为老尹家翻案,他宋老五又抖落出这陈年旧事作何?

暗里有言:太祖善天下,东王善精工,南王善学问,北王善统军,西王善人心……

这个既要当那啥又要立那啥的宋老五啊……

思至此处,吴峨脑海划过一阵暖流,他捕捉到了一个微弱的信号:西泗王在不露声色的向臣工们妥协的信号……

吴峨微微转首,身旁护卫的一个鳄宗子弟贴耳上来,吴峨悄悄耳语了几句,鳄宗子弟面目一紧,安静退下。

“这个大哥哥,不该对我们一家如此态度!”

这声清脆童音,让生灵们意想不到,却似乎有魔力,如此的能使现场紧绷气氛趋于柔和。

二级台上,陈袁夫妇两人眨巴着迷茫大眼,满面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两人的儿子立于二位中间,他双手绷直撑于酒案之上,身姿笔挺,男童幼小身躯展现出的气势,吸引住了台下所有生灵的目光,男童的气度似在告诉所有在场生灵:我的背后是我的父母,所有的质疑与不屑,都不应该绕过我向他们而去。

尹登一愣,他可听出发言者为谁,他愣愣的凭着感觉,面向宋长生方向。

宋长生一直以来对男童相当喜爱。

三口之家中,男童的父亲叫陈寄,母亲叫袁关,而男童的名字,却是由宋长生亲自拍板,使其随了母姓,叫做袁宸。

宋长生与宋晗一直未能生育儿女,自龙陵塬故事后,就一直对陈寂袁关非常优待,如今陈寂袁关又有了小袁宸,宋长生颇有将袁宸当做小儿的样子,对其是十分喜爱。

陈寂此时捏着酒杯,望了望台下,又看了看儿子,他脸色泛红,喉结不淡定的上下活动了下,求助般转头看着妻子。

袁关快速的瞥了眼宋长生,身体前倾,鼻子抵住儿子的后脑,一边望着台下,一边揽着袁宸腰部悄声道:“宸儿,你……”

袁关余光瞥见宋长生似乎有所动作,话不及说完,便端正了身子,面带惧色的看向了宋长生后,便一动也不动了。

宋长生却是面色缓和,他微笑着扫了眼台下徒康几位说道:“哦!宸儿不开心了!”

徒康未砦等,纷纷正身,微笑点头回应。

台内臣工,眼见宋长生笑了,一众生灵,包括陈寂袁关等,都安下心来。

“尹公子,你吓着小娃了!”宋长生一边抬手招呼袁宸到自己这儿,一边对台下尹登说道。

看着宋长生的表演,佘珍思差点没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宋后宋呈姐弟俩,再是蓝鹰族的遗留尹登,还有这被当成宠物养于塔内的一家三口,西王宋长生好像有个特殊的癖好,一个收集落魄子弟的癖好……

袁宸见宋长生招呼自己,也未曾理会身后父母,步伐轻快的走向左边二级台,由于腿短,侍候在小平台下的肖藏,上去抱了一把,将袁宸送向左边大平台,也就是宋长生等的座席处。

“袁世子!蓝鹰尹家为我大陈北上征伐,数十年刀火无阻,最后却落得灭族之殃,就算古之圣贤在世,也不该对尹公子这般忠孝之人,加以斥责!”

俯趴在地的五个学生,为首者刚刚使用了血灵媒,反噬挺大,不过此刻缓过了神来,他擦了擦嘴角鲜血,高声对台上喊道。

未因大仇而投身外族异类,九级台上又以血肉,为诸生灵展示当年影像,尹登之行为,可评得上忠孝二字。

佘珍思眼睛一亮,他的门生只是年轻,血气方刚的容易被带节奏,但他们并不傻,傻子怎么能在严格的考核下进入大陈大学堂呢。

五位为首的这个堂学生叫卞朝,是个天姓家世的子弟,此刻,这卞朝似乎判断了形势,开始拯救自己和他的四个同窗了。

袁宸钻进宋长生怀里,看了看台下的卞朝等五位。

只见卞朝在认真的看着自己,但活的通透的生灵们都听得出来,卞朝很聪明的绕过了宋长生所维护的目标,一是在点袁宸一家三口所属的陈袁两家,二是在隐晦的问宋长生:我们五个刺杀你,可是对大陈、对太祖大忠的行为!你到底会作何处置!

“这个大哥哥,你理解错了,我本意为,犯了错以至于此的尹家,不该……”

袁宸在此处顿了顿,他扭头看了宋长生一眼,又往宋长生怀中挤了挤继续开口说道:“……对至于此的我一家,用这般恩怨生死的态度。”

宋长生听完怀里袁宸所言,脸色慢慢变得深沉,宋晗宋呈姐弟俩听完甚至对视了一眼,二位眼中都带有一丝丝惊诧。

袁宸功力不够,传出的声音堪堪可到三级台,但四级台上,也是有如佘珍思吴峨等臣工,听得清清楚楚。

徒康自然听得真切,身边他自己的女儿徒茵,在听到袁宸所言后愤怒之情溢于言表,但徒康未做理会,起身运用出了法术,这是一个可以将袁宸接下来的声音,让全九级台生灵都可听到的法术。

“袁世子所言,关系我亿万同裔!彼此间吞噬与坑害,都不该是我大陈子民所为之事!若为之,必将天地不容!袁世子……”

徒康面向台下的身子,转过看向宋长生怀中的袁宸:“袁世子,本官说的,是否和世子方才所语,一个意思?”

刚才袁宸话语有所停顿,但连通上下句意思,简直挑明了是在说袁宸所属的陈袁两家,是因为坑害同裔,过分的打压妖精怪等宗族,而落得如今地步。

而更进一步暗含的意思,则是昭示着西王龙陵口之变、囚禁陈袁两家近万余生灵、困毙前太子陈元于太庶山等等,都是代表天下,代表钰龙,代表大陈太祖陈玉靖的伟光正作为!

“是,徒叔叔说的正是我的意思!”袁宸青稚的童音响彻钰龙柱下,让全九级台臣工纷纷难以自持,都暗暗交头接耳起来。

佘珍思看着这部大戏,差点没笑出声来,他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绷足了力气,压制着浑身气血的翻滚。

如果是西王暗中用乱心之法,操纵袁宸说出这些冠冕堂皇,为自己发动龙陵口之变开脱的话语,那代表他宋老五心底也是慌的,北东南三王身死太庶山之刻起,西境一系势力之前所有的盘算,都得推倒重来。

如果是袁宸袁世子小小年纪,便深刻领悟到了保全身家性命之法,也是极有可能,细细思量,即使袁宸的父母,在当年西王入天宝大城时,也正如当下袁宸年龄,不过五六岁罢了,西王入城温柔处理,两位被养在高塔乃至诞下袁宸,一家三口终日被西境一系臣属看顾,袁宸袁世子眼下说出这些极为体贴宋长生的话来,也并不奇怪。

佘珍思目光瞟过台上,宋长生怀抱袁宸面色平静,袁宸眨着大眼忽闪忽闪望着台下,徒康意犹未尽似乎还有后话……或许,真是这小袁世子小小年纪,心思却透亮至极,他是与太子陈元同辈分的。

虽然家族之间错综纠葛的婚配,让袁宸年龄幼小,但太祖与皇后只有陈元一子,且袁宸之父陈寂,是太祖一代之隔的堂弟,袁宸之母袁关,又是皇后一代之隔的堂妹,袁宸如今明面上的身份,是陈袁两家中的连接程度,仅次于前太子陈元的一个纽带,袁宸的话还是相当有份量的。

佘珍思又瞥向三级正中小平台,尹登一时无话,想利用尹登家事打开局面的五个门生,此刻也有点犹疑,佘珍思瞧见卞朝轻轻咽了口唾沫,正欲开口,西王宋长生轻抚着袁宸的脑袋,沉沉说道:“你五人今日早时,若斩下了我的头颅,到了此刻,又会有何安排呢?”

好像袁宸方才极为示好自己的话,他根本没听到一般,宋长生跳跃的思维把玩着全场,一时将自身的气势拉到最满。

卞朝冷汗唰的一下冒出,四位同窗趴的愈来愈低。

“是好东西啊,特意从东土买来的?”

宋长生接过一巨羊战士呈上的刀具,这是卞朝他们用来刺杀自己的兵刃,宋长生放开袁宸细细端详,一边问道。

全九级台寂静无声,传菜的伙计们都缩成一团行走,一点点挪动着,生怕发出声音。

“犹疑这么久,即使说了也是现编吧?未砦!”

宋长生朗声道:“派人将这五位,星夜送往白吉、钟固军中任左参谋,传话给白吉钟固,这五个死伤一个,他俩提头来见。”

未砦目光一闪,起身点头揖拜遵命,吴峨佘珍思眉眼一皱,全九级台生灵又是一阵窃窃私议,据朝中消息,宋呈将军回来的前些日,西泗王老家西境处,就有四支军队开拔,但不知统领分别是谁、目标分别是何,但现在可以确定其中的两支,应该就是白吉和钟固两位大将军了。

卞朝等五位堂学生,脸上一阵迷茫,又似乎有那么些劫后余生的窃喜,纷纷仰头看着宋长生。

“多在血与火的真实中修炼几年,日后你们对付我的手段,也不要如你们今时的谋策一般虚软无力,我宋长生就在这天宝塔恭候五位。徒康!”

看着未砦安排族属将卞朝等五位拖了下去,宋长生又呼唤道。

“推义令,发!”宋长生吩咐完毕,面色波澜不惊,又缓缓抱紧了袁宸。

徒康得命,起身走向三级小平台正中站住,他定定的看着台下,高声唤道:“鸽宗风鸽族葛家上前听命!”

六级台上,数十白色巨鸽飞上前来,一边化为人形,一边缓缓落在四级小平台正中,俯首听宣。

“葛梓轩!携此令传北地!晋北霜王王聚为北地王!封北霜都督胡翼,为北地侯。大陈龙裔!不忘横渠!”

徒康将一块令牌握在手中大声说道,台下葛家数十位的队伍中,站出一枯槁老者,他接过令牌,转身化为原形白鸽往塔外飞去,一边声音沙哑的高声复述道:“晋北霜王王聚为北地王!封北霜都督胡翼为北地侯。大陈龙裔!不忘横渠!”

葛梓轩身后,六位老迈同族紧紧跟上。

台阶上,担任护卫职责的巨羊战士们,也同时高声复述着推义令的内容,声音在整个大厅回荡。

“葛振兴!携此令传东土!晋东炽王郭绍宗为东土王!封东炽大元帅赵云波为东土侯。大陈龙裔!不忘横渠!”

徒康又执起一令牌喊道,一黑壮青年站出接过令牌,毫不迟疑转身化为原形,同时复述着:“晋东炽王郭绍宗为东土王!封东炽大元帅赵云波为东土侯。大陈龙裔!不忘横渠!”

四级小平台中,数十葛家生灵也高声复述着。

黑壮的葛振兴化形出塔,身后六位同族化形紧紧跟上。

徒康拿起最后一块令牌:“葛辉!携此令传南疆!晋南丰王马盛为南疆王!封南丰中阁夏羽然为南疆侯。大陈龙裔!不忘横渠!”

葛家队伍中一阵议论,但很快停住,一外表俊美的少年鸽宗同裔缓缓站出。

葛辉伸出手掌接过令牌,同样复述道:“晋南丰王马盛为南疆王!封南丰中阁夏羽然为南疆侯。大陈龙裔!不忘横渠!”

但不同的是,身边跟声复述者只有七八位年轻的鸽宗同族,虽然几位同族喊的卖力,很是捧葛辉的场,但全场气氛,远不如刚才北东二王获晋升令时那般高昂。

葛辉不以为意,干咳两声化形高飞,六位与葛辉同样年纪的鸽宗生灵,化形紧紧跟上。

佘珍思看得明白,好一招《推义令》啊,或许有其他同僚一头雾水,但佘珍思是知道三王身死的消息的,这一招推义令,最大的利用了三王的影响力,也是在告诉这三地的有异心者,你们若是造反,先过了这三王三侯的关卡吧。

同时,推义令也是将每位王最信任的三位臣属,牢牢绑定在了大陈的旗下,虽然三王的影响力,早已经覆盖各自治理下的全区域,但三位也是在身死太庶山后,由城池性质的封号比如北霜王,变为全区域性质的封号比如北地王。

三位王的继承者中,比如封东炽王郭绍宗的心腹赵云波为东土侯,可以说同时兼顾着东炽王与大元帅的面子:在先王身死之后,获得了名号比先王宽泛,但爵位比先王低的头衔,这是能深刻感受到其中关节的生灵,都会大呼妙哉的一招。

所谓的关节,浅显点讲,便以三道令中都有出现的“横渠”一词为例。

横渠,全称应为《横渠四句》,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胡翼!赵云波!夏羽然!你们想要来天宝吗?先看看你们靠自己,能不能摁住你们域中,那些想自己为“王“为“侯“的宗族们吧!

不要忘了你们的王,不要忘了我们兄弟五人的抱负!

一切妥当,徒康挥了挥手,风鸽族葛家余下数名安静退下。

肖藏做为宋长生的侍者,虽然侍候在二级台的台阶,但还是比徒康所在的三级台高,她紧靠着阶壁,看着徒康在三级正中平台上的背影,听着徒丞相一道接一道的命令,虽然其中概念遥远、难以想象,但她还是大为震撼:这就封侯了?吴艄他老爹在这一级别的面前,好像感觉也不能大声说话的样子……诶对了……

肖藏轻轻踮起脚尖,看了一眼吴峨,吴峨此刻面色不怎么好看,肖藏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收回了目光。

吴峨心中一阵又一阵波澜:如果西王将三王身死之前的所有谋划推倒重来,那自己这个几十年如一日的,充当着西境势力血手套的恤龙司司令,该当如何?

西王这个狡猾的奸贼,怪不得不让未砦统领恤龙司,自己一直以来心脏中的隐疾,似乎就要成真!

吴峨暗自思忖,或许朝中获悉三王身死消息的同僚,很可能比自己估计得要多,但宋老五三道推义令下,朝中敢趁着颅上重剑五失其四这当口做动作的,肯定会大大减少。

“丞相!宋大人!臣有话要说!”

聪明的臣属已经看透了其中机巧,先喊丞相,是因为徒康是大陈丞相,尽管背后一切是由宋长生一系运作,但丞相这一职位,在大陈朝堂中仍是仅在皇帝和太子之下。

九级台上四王的位置高于千万官员,但只能说明这是王的地位。

总而言之,皇帝和太子可以号令天下,丞相统管中原官员,四王镇抚各自的域内,便是大陈官员系统的基础框架。

皇帝与太子“不在”,身为大陈中原的官,理应先遵丞相命,西王是西境来的客,也必须照顾到。

一旦一位官员遵守了这个规矩,那也就代表他默认了这些西境来客,如今在天宝所苦心营造出的的这一切。

“国不可一日无君,臣……”六级台跳出来的这个臣工刚说了这一句,就被宋长生打断:“都没了快四十多年了……”

宋长生当然知道,台下想拥护他称帝的臣工不在少数,但他四十多年来殚心竭虑经营着西境与中原,就是为了称帝?还是让天下臣民觉得,终于熬到四个哥哥都无了,自己像个孩子一样摆脱了重负,可以恣意妄为了?

“我受太祖命掌西境,开商市与泗关外异族通有无,长远观之,得以止兵祸,诸百姓不受离乱之苦。全域施仁政高福利,七十余年间,西境一千七百多城百姓生活富足、幸福安泰,北地、东土、南疆乃至中原百姓皆慕名而至定居谋生,我又如何在太子那里,背上了以物力媚外族、以奇巧搏民心、以邪力而谋取天下之恶名乎?”

宋长生娓娓道来,西境老臣如未砦、宋呈、蚁宗长老等暗暗颌首共情,全九级台臣工皆洗耳听之。

“易若祺,你说说,你们商帐主持下,近来国库的收益如何,又有多少用之于百姓!”

宋长生看着蚁宗长老说道。

易若祺肥胖的身躯窝在座椅内,没想到宋长生突然间叫到了自己,他一个激灵,正起身来清了一下嗓子,上下看了看回复道:“宋大人,嗯,各位同僚,今年正月至今正好四个月份,大陈国库总计入账近五百一十六亿,其中四十六亿为西境缴税,西境商帐也是至今四域中,唯一仍坚持向国库缴税的商帐。”

易若祺说着看了看宋长生,见他若有所思,易若祺继续道:“西境商帐总计入账近一千七百二十八亿,这是向国库缴税后的数字,如今两域入账之和,已接近北东南三域与我中原、西境断联之前,此三域一年收入的总和。别的不说,眼下大宴耗资近十亿,席间各类珍奇丹酒等,皆是由西境商帐调来……”

宋老五这些西境来的客们,倒是细分的挺清楚……

正在诸位臣工细细品嚼其中机巧之时,五级台突然蹦出一个臣工,跪倒在五级正中小平台处,声泪俱下:“宋大人!”

注意程序的话,要先喊丞相没错,但注意生杀实权,也要喊对了目标。

“宋大人!微臣获悉!太子已薨于太庶山!季永铭朱勇为这二贼子大逆不道,挟持太子以慑天下!如此可以想见!可以想见!定是那佛谦能自作主张!欲使西王您,背负杀侄之名啊!”

佛盼巍,被宋长生加封号为“谦能大将军“,这里,佛谦能就是指佛盼巍。

宋长生面色终究变了一变,他心中一叹,该来的到底算是来了。

五级台蹦出的这个臣工,眼见自己认为的大新闻,得不到全九级台诸臣工什么回应,心中一急抓耳挠腮。

西境一系臣工面色沉沉,徒康看向宋长生正欲开口,宋长生抬手止住。

高台上,宋长生缓缓开口:“带尹公子下去休养,今后以侯爵标准安顿。”

差点忘了尹登,尹登此刻视听二觉皆失,但他让臣工们看到了当年的真实影像,也算洗去了祖父尹广,长期以来在大陈生灵口中丑恶的形象,尹登也是甘愿成为宋长生一颗棋子的。

就在白郎中搀扶尹登从自己身边经过时,刚才从五级台蹦出发表大论的臣工,感受到了无视,又是嚎啕一嗓子:“再看我们吴峨吴司令!哼哼!多少同僚被他屈打成招!随便就以逆反的名义押往恤龙司,一去竟生死两别!”

这句话直接点燃全场,一时间五级台以下六七八九等台级的臣工,纷纷交头接耳,情绪激动者甚至哭出声来:“我兄长只因说了句怀念太祖的话,便被他……便被……呜呜呜”

“我弟媳只因保留着季贼之妻赠予的折扇,吴司令就把我弟一家都给,都给……啊……”

“城中百姓惧怕吴司令,已有小儿不敢夜哭之例……”

钰龙柱下,几乎哭成一团,宋长生面色阴沉看着这一切,宋呈突然捂着脑袋闷哼一声趴于案上,西王后宋晗急忙指挥侍女凑近关心。

台下,吴峨面色苍白,五级台下,更是群情激愤,刚才只说出“国不可一日无君“便被宋长生打断的,那个六级台的臣工又跳了出来:“如此成何体统!杜航!你们…你你……”

这位臣工你了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词汇,这个惹得诸多臣工情绪跌宕的杜航,稍加品味下他说的,会发现这个杀气漫天的狂生,说的话虽然有讨巧之嫌,但此情此境,却正好在替宋长生心中的两个隐疾打着掩护。

宋长生不登帝位,按他的叙事,明面上是因为不想让万民觉得自己不尊重大哥陈玉靖,不想做史笔下的奸贼,实际内里,则是之前北东南三王尚在,是他不敢逾越的重要原因,而如今三王身死,又报与关外异类冲突日紧,为了稳住北东南三域,称帝更是不可能了,正反都难以讨好,谓之烫手也。

而西境的军队,在佛盼巍带领下,打着“迎太子陈元驾返”的名义,追截乃至最后困毙陈元,按宋长生的意思细品,也是因为尊重他们五兄弟的理念,名义上是宋长生愿为辅政、在旁协佐陈元的意思,但他打心里认为陈元接不起他们五兄弟厚重的梦想,至于陈元和季永铭他们,又哪会相信宋长生的话……

但这都不能明说……

杜航深刻领会到了宋长生的意思,他知道宋长生需要一个保全名声与脸面的台阶,所以用至今不曾回天宝城的佛盼巍做引子,暗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太子死没死怎么死的,都可以跟你宋老五无关。宋呈是你宋老五的小舅子,也不是不可以绕过,我们可以直接把这锅,扣在你宋老五当初亲自提拔的“讨逆军”主将,也就是佛盼巍身上。

接下来就是加码,宋老五啊,如果你真心要与我们这些臣工和平相处,让我们顺服,让你自己的脸在史书上好看一点……

还请您麻烦拿出一点,能体现出你真的会接纳我们的诚意……

我们跟谁混都可以,但自从你宋老五入主天宝以来,就任命的这个恤龙司吴峨司令,这个家伙的嚣张跋扈,也该到头了吧?

这姓吴的,打着清扫你口中所谓“勾联季朱二贼,阴谋乱国逆臣”的名义,残害了在座臣工多少的手足亲朋?

这一切,可以是因为你宋老五,也可以不是,我们也可以先忠于你再忠于大陈、忠于钰龙裔,也可以只是忠于钰龙裔这一笼统的概念,或者别的什么……

宋大人,做抉择吧……

“在座同僚!哪个敢忘横渠?哪个不是我大陈的忠良?韩交啊韩交!你所说的体统,就是照你恤龙司的喜恶,为我等随意打上忠奸的标签吗?”

杜航字句紧逼,六级台上,被杜航噎的只能“你你你“了半天的韩交,深感处在众矢之的的状况下,慌忙向四级台吴峨投去目光。

吴峨是韩交的上司,很难不相信,方才韩交试探宋长生有无称帝之心的行为,不是吴峨暗中授意。

吴峨捏着官服端坐椅中,他垂着头青着脸,他想坚持到宋长生突然会有那么一丝,想要保他的意思。

台上是无尽的清静,台下则是愈来愈盛的指责叫骂,恤龙司寥寥几位下属在奋力抗辩,终究抵不过盛怒的臣工们,恤龙司的声势渐渐被淹没。

“臣吴峨!无罪!”吴峨绷不住了,他迈出座位,跪倒在四级台正中的小平台处,对着台上咣咣咣磕头,台下吴峨长子、韩交等,凡是入了九级台的恤龙司骨干,纷纷从台下哭骂成一团的臣工群中挤上前来,齐刷刷跪倒在吴峨身后,跟着吴峨咣咣咣磕头。

佘珍思有点恍惚,他似乎看到了肖克辛,还有甘恩良、余隆、二蒋等,尽管之前的消息,这几位都被宋呈斩杀于太庶山下……但当年山间小屋的影像,却在佘珍思脑中格外的清晰起来:当年屋外突然冲进来的宋呈,也是这般跪着磕着,求肖克辛为他母亲做主……

肖克辛当初有这么一套理论:松与紧。即,宽松了就会被紧一紧;紧绷了就会被松一松。

佘珍思一直没当回事,却始终记到了现在。

好像他肖克辛和甘、余、二蒋等,也是因为这个“松紧理论”,开国后没多久,便不再追随北王或南王身边,而是在太祖处讨了微末官职,在中原安下身来。

面对眼前几十年的好友吴峨,此刻在台上不断卑微叩首,佘珍思一个激灵。

原来,西王宋长生也早早安排好了松紧,其中这个紧,就是手握督察大权,官民闻之色变的吴峨,其中的松,就是力主教化,一直以平稳形象示众的佘珍思自己!

根据天下大势的变化,朝堂气氛若是过于紧绷,杀吴峨平众怒;朝堂气氛若是过于宽放,杀佘珍思儆天下……

佘珍思冷汗唰唰涌冒不止,自己与吴峨在一开始接下宋长生的任命,就注定会在他宋老五彻底摊牌之时,按照形势变化,而死掉相应的一个,很不幸或幸运的,现在是需要把过于紧绷的朝堂,松一松的情况……

些许与吴峨佘珍思有交集的臣工,皆不约而同微微扭身看向佘珍思,他们都在看佘珍思的意思:佘中堂与吴司令最为交好,我们这个圈子要不要为吴司令说两句?……

“吴司令!请您对着我朝太祖圣像!再对着我大陈上下万千同僚!说你对得起钰龙先祖!对得起我大陈亿万同裔百姓!”杜航上前一步,情绪激昂,一面拜了拜钰龙柱正中的太祖画像,一面转手示意臣工们看向了台阶下由塔外进来,准备说吉祥话的数十百姓。

这些“凑巧”从塔外进来的天宝百姓,看不太明白这情况,只是见到吴峨成了众矢之的,也壮着胆子上前补起刀来。

“宋大人!吴司令把我们折腾的太惨了!我家小儿调皮,就是攀着季府围墙看了一眼!就被恤龙司的人打断了蹄子……”

“恤龙司里的衙役在小民店里,吃拿挂账从未结清,说是给小民面子,还说不开心了随便定个“藏匿季朱余孽”的罪,小民的店就等着关门大吉了吧……”

“小民邻家的姐姐,不满被恤龙司的人纠缠,发了次狠,没多久便被几个恤龙司衙役带走审问,一去数日,回来后姐姐把自己锁进房中大哭不止,待邻居家人发现异常时,姐姐已割腕自尽,姐姐未留遗书,衙门由此判姐姐暗中通敌所以畏罪自杀,我邻居一家向来本分…何故如此啊……”

气氛到了,所有臣民敞开了心扉,为恤龙司为吴峨司令的身上,添着一根又一根稻草。

听毕百姓们的言语,方才还转头看佘珍思意思的十多位臣工,纷纷回稳了身形:老吴这才真完犊子了。

“恤龙司,似存有造冤狱,放纵下属之行为,现将司令吴峨、左右司长韩交、吴舵等革职收监,恤龙司由今日起……”徒康一面说着,一边看了看宋长生,后又继续说道:“自今日起,恤龙司暂由长史杜航接管,全力审办吴峨渎职一案,不得有误!”

宋长生表情凝重,未做表态,似乎是默认了这一安排。

全台寂静,吴峨重重叩了一首:“谢丞相,谢宋大人……宋大人,微臣这辈子没见过海,不知大人许诺我一家的海域,可还作数……”

“那片海域,生死都是你吴家的。”宋长生淡淡开口道。

吴峨趴在地上,颤抖着又咣咣了两下,起身头也不回,在杜航部下的限制下,往台下走去,吴峨身后除了长子吴舵,左司长韩交,其余几位都面无血色紧紧跟上。

吴峨的长子吴舵,听得是由杜航暂接恤龙司,突然凄厉的笑了两声,他环视着左右上下的同裔叫出声来:“哈哈哈哈!像我等妖精怪类的宗族,到底是被他真人类当工具驱用!同裔平等?天大的笑话!钰龙?臭屁不如罢了!哈哈哈哈!徒康!你这玄姓的败类!老子等着你被弃灭的那天!哈哈哈哈!”

安排死对头杜航审办自己一家,对于有经验的吴舵来说,这跟判了死刑没有区别。

一旁韩交也高声附和:“宋老五你这奸贼!你是不是想当皇帝?你现在又弄这一出?老子被你玩死!你这个大奸大恶的逆贼!天下人看看!都看看尽心尽力为所谓主子做事的下场!这主子他不当人啊!啊?哈哈哈哈!”

说得兴起,韩交哭笑交加,又唱又骂。

“啪啪啪”

六道长钉分别钉入吴舵和韩交身上穴位,二位都是有闪躲的本事的,但眼下这情况想保留最后的气势与体面,还是不要惹得徒康、未砦、易若祺等,甚至宋长生出手了吧。

吴舵和韩交,每位的两肩和腰椎处,获得一个钉子,封住了修为。

杜航上前结结实实给了韩交一巴掌:“曲解上意!胡作非为!行事无脑残忍,还在此大言不惭?把这办事不得民心的蠢才先打断双腿!”

杜航急切的表现着,杜航部下得令直接动手。

“咵叽咵叽”的恐怖声音响起,吴峨被看押着并未回头,只是轻轻顿了顿便继续下行。

韩交被封住了修为,难以做出反应,被残忍对待后,两位杜航部下拖着他向下走去。

“宋大人!吴峨案必牵扯颇多,容微臣不敢辜负重任之心,先行告退……”

宋长生微微点头,杜航拜了一拜回首对着同族叫道:“点上百人,与我去吴府!”

全台官员一阵沉寂,个别聪慧的已经愁眉不展:看这架势,官民闻之色变的恤龙司,只不过是把司令换成了个姓杜的是吧……

肖藏心中一惊,艄小姐!肖藏看着宋长生,就差惊呼出声来。

突然,一声清冷但却细腻抓耳的声音响起:“宋大人,是不是如今太祖唯一的后代,即我腹中这个,我和太子陈元的孩子,就应当是未来的皇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佘珍思还没从痛失老友的心境缓过神来,又一个晴天霹雳响彻全九级台。

全九级台所有目光飞向徒康身边那位女子,西境臣工未砦、易若祺等更是瞪大了双目,徒康双手一颤打翻酒案上的筷子,一股酒水从鼻中嘴角喷出,刺激的徒康连连喷嚏。

“你这疯丫头……呃……啊……你说什么疯话……”徒康鼻子不通气,他一边盯着女儿徒茵,一边尽力发音,几乎是夹着说完,嘤咛嘤咛的。

“爹,宋大人,各位大陈臣民,我说的不是疯话,我如今怀有身孕,孩子的父亲,是太子陈元。”徒茵一边轻轻抚着腹部,一边淡淡的说道。

“扑通!”

只听一声怪响,只见宋呈推开姐姐宋晗,跪倒在宋长生酒案前,似乎想要摆脱头痛,又似乎真的是在请罪一般:“姐夫!啊……宋大人当为皇帝!姐夫是皇帝!”

“咣叽咣叽”宋呈磕头磕的非常卖力。

未砦盯着徒茵面带杀意,易若祺都难得的坐起身来,等着宋长生的意思。

徒康从喷嚏中缓了过来,将女儿护在身后,用几乎全九级台都能听到的声音开解道:“我女儿野惯了疯惯了,陈……太子怎么会与我女儿……”又一想到女儿追求自由,近三十年追随在太子身边,徒康一时没了自信。

那边看着咣咣咣磕头的宋呈,宋长生脸上挂上了一丝愁容:“白郎中呢?还没回来?”

一旁白郎中的弟子回话到:“回我王,师傅安顿尹公子去了……”

“你给看看。”宋长生指了指宋呈,白郎中弟子不能推却,抬脚行至宋呈身边。

佘珍思看着咣咣咣磕头的宋呈,眼前宋呈身影,几乎就是当年跪地求肖克辛的模样,却见宋长生已不再关注宋呈,而是转头看向徒康徒茵父女二位:“是我大哥的孙子,必是继承太祖志气,继承大位理所应当。”

宋长生在“孙子“二字上,不留痕迹的加重了下语气。

未砦、易若祺听到宋长生此言,也缓缓收住了气势,不过二位目光却似有似无的飘向袁宸处……

徒康狠狠瞪了徒茵一眼,诸臣工又都看向了跪地“咣咣”不止的宋呈。

“姐夫皇帝饶命!姐夫皇帝饶命啊!呈弟错了呈弟错了!姐姐!姐姐!我看到母亲了!呜呜呜……”

白郎中的弟子手刚抚上宋呈后背,就被满面通红的宋呈一头撞飞,刚摆平徒康父女的宋长生见此,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眼见宋呈胡言乱语、疯癫至极,宋长生起身缓缓走近,他轻轻抚着宋呈后背,这一幕佘珍思看在眼里,像极了当年肖克辛轻抚宋呈后背,对其进行安抚的样子……

宋呈咣咣跪着,也是带着宋长生的手一上一下,宋晗在旁边焦急的催促熊安:“你去把白郎中带来!”

熊安不敢怠慢,飞奔而去。

“呈娃子,你先定下神来。”

宋长生一面按揉着宋呈后背,一面抬起头来看着台下臣工:“哈哈,湃孝将军想让朕……哎……害,本王都被带偏,他想让本王……啊……”

就在所有臣工听宋长生乐呵呵的,作轻松姿态开玩笑的当口,一直跪地叩头的宋呈,突然化为松树原形,双手转化出蓬松杂乱的尖锐树枝,硬生生戳穿了宋长生的胸膛!

这些树枝穿过宋长生肉体,以极快的速度攀附宋长生周身,不断的生长、变大,宋呈的本体松树精也在茁壮膨胀!

宋长生一大口鲜血吐出,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他挥动手掌,一道道磅礴紫光汇聚掌中,就要对着面前松树精重重拍下!

宋呈的松树植体突然光芒暴涨,紫色光芒夹杂着红色光芒翻滚流转,映照得整个钰龙柱与九级台诡谲无比。

“奸贼记住!我是你北地肖家,肖克辛爷爷!哈哈哈哈!”

一道声音,从此刻已扭曲形变、诡怖异常的松树精植体传出,缓缓飘散在天宝大厅。

这声音的声色悠远悲决,却也坦荡狂放,即使面对此等大变,佘珍思也听了出来,这正是肖克辛的声音,北地乱心之法,肖克辛是集大成者!

宋长生面色苍白,松树精在自己不设防备下的致命一击,此刻竟还能不间断的攫取着自己的气力,宋长生已经随着不断胀大的松树精被吊到了高空。

松树精不断胀大,慢慢以二级台为基础开始往台下生根,整个植体则攀附着钰龙柱不断生长……

未砦在陡变刚生时,就奔了上来,一边大呼我王!一边抽出兵刃砍向松树精植体,奈何无数尖锐松树枝条戳穿了宋长生身体,并且竟然能以宋长生肉体为源头,就此蓬乱生长起来,砍下一片,另外一片又扎入宋长生躯体胡乱生长,繁密的枝条将宋长生重重裹住,不管往哪个方向挣脱,总有恰到好处的细密尖锐枝条扎入宋长生的躯体!

宋长生使足力气往一个方向飞去,想要挣脱松树精,可松树极强的韧性却缷去了宋长生很大一部分冲劲。

易若祺急得狂拍大腿,更是在头部化出巨大钳子,撕咬着松树精。

全九级台乱成一团,赶上台使用各种手段攻击松树植体帮忙的。退下台往塔外跑的,肖藏与徒茵就在往塔外跑的群体中。还有趁势端起酒肉大快朵颐的……

宋晗哭出声来,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此刻竟然以这么恐怖诡异的方式扭曲相残着。

宋晗一时不知道该劝阻臣工们,不要伤害弟弟,也就是眼前这颗生长速度可怕的松树。还是应该鼓励臣工们攻击这颗怪树,好将自己的丈夫救下……

徒康也很焦急,松树精植体攀附着钰龙柱越来越高大,大有膨胀至塔顶之势!穿过层层枝条,徒康隐隐看到,宋长生的躯体已经失去了生机……

女儿跑丢也顾不得了,徒康五步并做一步,冲至还在劈砍、撕咬松树精植体的未砦、易若祺二位身边。

徒康一把拉住未砦:“湃孝穿心而过,我王怕是九死无生……”

未砦吃这一拉,回头看清来者:“老徒你快帮忙啊……”说完又回头作势欲砍。

易若祺听得徒康此言不再动手,他面色忧惧,一边看了看面前胀大的巨树,又一边望向塔外。

宋晗冲了过来,看着面前怪异景象,声带哭腔道:“丞相,如此该如何……”

“老未!先发兵令,天宝不稳,我等死无葬身之处!”徒康没有迟疑,冲着未砦咆哮道。

未砦似乎反应过来,急忙拉住一位巨羊战士:“传令,大城戒严!一个都不准进出!”

巨羊得令飞奔而出。

易若祺也唤过一巨蚁:“传令,护城大阵的效力增强两倍!激活城外万里范围内所有岗哨警戒!”

巨蚁得令埋地而走。

徒康接着对宋晗跪拜道:“宋后,事发突然,还请宋后,尽信我三位西境老臣之心……”

宋晗没了主意,看着破塔而上的巨树,柔弱说道:“全凭三位做主……”

天宝塔外,少数方才跑出去的臣工侍者等传递着塔内消息,塔外生灵一时难以相信,塔内出逃者也并不多言自顾奔逃……

塔内乱作一团,塔外依旧喧嚣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