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战斗

自那场与哥布林的遭遇战后,保罗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微妙却显著的变化。那种刻意的遮挡、频繁的催促和焦躁的保护欲消失了。

他依旧走在前面,步伐依旧沉稳有力,带着猎人的警觉,但速度明显放慢了许多,与我之间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不再过多地干涉我的行动,那双锐利的鹰眼在警惕扫视四周的同时,眼角余光总会留一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全新的、难以言喻的审视、探究,以及一丝深藏的困惑。

巡逻路上,他的话反而变少了。沉默成了主旋律,只有林间的风声、鸟鸣和踩踏落叶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

偶尔,他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停下,指着地面上某个模糊的爪印,或是树干上一块被蹭掉苔藓、露出新鲜木茬的痕迹,简短地、带着考校意味地问我:“紫星,这个,怎么看?”

起初是试探。他似乎想弄明白,那天对哥布林的预警究竟是孩童的敏感巧合,还是真的拥有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预知的敏锐感知。

或者,更想确认我那身诡异的身手是否稳定。

“爪印深,前重后轻,落点间距大且不规则,是疾跑甚至扑击后留下的。体型不小,不是小型食草兽,爪尖带钩,是肉食类。”我蹲下身,指尖拂过泥地上一个碗口大的、边缘带着抓痕的凹陷,目光扫过周围被压倒、呈放射状的草丛,“方向冲着村子外围靠近溪流的麦田洼地去了。气味残留很淡,昨晚留下的,雨前。”

“这断枝切口,”我指着旁边一棵小臂粗的榉树上,一根齐刷刷被削断、断口平滑的嫩枝,“不是啃咬,是利爪划断的,很新,断口处树液刚渗出,露水还没干透。有东西刚过去不久,体型中等,带爪,速度很快,往北边断崖方向去了。”

我的回答往往简洁直接,却总能切中要害,甚至补充一些他未曾留意的细节和推断。

保罗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疑不定和凝重,逐渐变为一种深沉的、带着震撼的沉默认可。

他不再追问细节,只是点点头,握剑的手会下意识地收紧,眼神变得更加警惕,仿佛通过我的只言片语,已经勾勒出潜行魔物的清晰轮廓。

跟随保罗一起行动的猎人小队,对我的态度更是经历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费恩老爹那缺了门牙的笑容里,如今总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客气,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讨好。“紫星少爷,您看这片林子今天风头顺不顺?感觉有点闷。”或是“少爷,您走这边,这边干净,没烂泥坑。”小托姆和巴里更是彻底收起了最初那点不以为然和轻视,在我面前变得异常拘谨,连说话都下意识地压低声音,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畏。

那场匕首瞬杀哥布林的景象,带来的冲击力足以彻底颠覆他们对“孩童”和“战斗”的所有认知框架。

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几天后的一个午后,阳光被浓厚的云层遮蔽,林间光线晦暗。

我们巡逻到村子西北面,靠近一处风化严重、怪石嶙峋断崖的森林边缘。

这里的林木更加高大浓密,树冠遮天蔽日,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陈腐落叶、湿冷泥土和某种大型野兽体味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息。

“等等。”走在最前面的保罗突然停下脚步,猛地抬起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他蹲下身,浓眉瞬间拧成了死结,死死盯着地面上一片被某种巨力彻底压垮、如同被碾路机碾过的灌木丛,以及旁边泥地里一个巨大的、深陷的爪印。

那爪印足有脸盆大小,边缘清晰锐利,陷入潮湿的泥土极深,周围散落着一些深棕色的、粗硬如钢针般的毛发,还带着新鲜的油脂光泽。

费恩老爹和小托姆也立刻凑了上去,只看了一眼,两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如同刷了一层白垩。

“是‘裂爪熊’!”费恩老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捡起一根粗硬的毛发凑到鼻尖用力嗅了嗅,脸色更加灰败,“错不了!这畜生独有的骚臭味!它怎么会跑到外围来了?看这脚印的新鲜程度和压倒的痕迹,刚过去没多久!顶多半刻钟!”

裂爪熊!森林深处凶名赫赫的中级魔物。

体型庞大如移动的小屋,力大无穷,一双前爪能轻易撕裂岩石巨木,性情暴虐嗜杀,领地意识极强。对于普通猎人和村民而言,绝对是噩梦般的存在,遭遇即意味着死亡。

保罗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电,带着骇人的杀气扫视着前方幽暗得如同巨兽之口的密林。“脚印方向……冲着断崖下面那片野莓丛去了!”他猛地回头,声音急促而凝重,带着前所未有的焦虑,“玛莎她们几个妇人,今天一早就去那边采摘浆果了!该死!费恩!你腿脚最快!立刻回村!敲响警钟!把所有能拿武器的男人都叫来!快!小托姆,巴里,跟我来!快!”

“是!”费恩老爹没有丝毫犹豫,深知事态紧急,转身就朝着村子的方向,爆发出与他年龄不符的速度,发足狂奔而去。

保罗反手拔出长剑,冰冷的剑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眼神里充满了决绝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对亲人安危的焦虑。“走!”他低吼一声,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带着小托姆和巴里,沿着裂爪熊留下的、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破坏痕迹,朝着断崖下方那片野莓丛的方向疾奔而去。每一步都沉重而迅疾,踏碎枯枝败叶。

我紧跟在他们身后,动作依旧轻盈迅捷,如同林间穿梭的阴影。

精神力如同无形的、高度敏感的触须,极力向前方延伸,试图捕捉那庞大魔物移动时搅动的气流和地面传来的微弱震颤。

越靠近断崖下方,空气中那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臊味就越发刺鼻,如同实质般粘在喉咙里。

被暴力折断、如同被巨斧劈过的树枝,被踩踏得一片狼藉、如同被野猪群拱过的灌木,无不昭示着那头巨兽的暴行和无可匹敌的力量。隐约的,前方传来了几声女子惊恐欲绝的、带着哭腔的尖叫和哭喊!声音充满了无助和濒死的绝望!

“在那里!”保罗目眦欲裂,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速度再次提升,几乎化作一道残影!

猛地撞开一片被熊爪如同撕纸般扫断的矮树丛,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断崖下方是一小片相对开阔的缓坡,长满了低矮茂密的野莓丛。此刻,这片美丽的浆果地被践踏得如同被战车碾过,一片狼藉。

紫红色的浆果混合着黑色的泥土和折断的枝叶,溅得到处都是。三个村妇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十几步开外的泥地上,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其中一个甚至失禁了,难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她们显然被吓破了胆,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和呜咽。

而在她们前方,一头如同移动小山般的恐怖巨兽,正背对着我们,发出震耳欲聋、充满暴怒的咆哮!正是那头裂爪熊!它人立而起,高度接近三米,浑身覆盖着浓密如毡毯的深棕色毛发,肌肉虬结贲张,充满了爆炸性的、令人绝望的力量感。

一双如同巨型镰刀般的爪子,爪尖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令人心悸的恶风,仿佛能撕裂空间!它的目标,似乎是被它庞大的身躯堵在崖壁下一个浅凹处的一个年轻妇人——玛莎!她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岩壁,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用来割浆果梗的小刀,但这脆弱的武器在巨熊面前无异于牙签。

她绝望地尖叫着,脸上涕泪横流,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

巨熊似乎被她的尖叫彻底激怒,血盆大口张开,露出如同匕首般森白的獠牙,腥臭的涎水如同瀑布般淌下,滴落在玛莎脚边的泥地上。

它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咆哮,巨大的右前掌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卷起一股腥风,朝着缩在岩壁下、避无可避的玛莎狠狠拍下!这一掌蕴含的力量,足以将岩石拍碎!

“畜生!给我住手!”保罗目眦欲裂,狂吼一声,如同离弦的箭矢,爆发出毕生最快的速度,整个人裹挟着凌厉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淡青色斗气光芒,朝着巨熊那宽阔得如同门板的后背猛冲过去!长剑拖在身后,积蓄着全身的力量和斗气,目标是巨熊相对薄弱的腰眼!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解救办法,攻其必救!

小托姆和巴里也红了眼,嘶吼着挺起长矛和盾牌,从侧面奋力冲上,试图吸引巨熊的注意力,为玛莎和保罗创造机会!

然而,裂爪熊的感官敏锐得超乎想象!保罗全力冲锋带起的劲风、杀气和斗气波动瞬间惊动了它!拍向玛莎的巨掌在空中猛地一滞!庞大的身躯以一种与其体型绝不相称的恐怖敏捷骤然回转!血红的、充满暴怒和纯粹嗜血欲望的兽瞳,如同两盏来自地狱的灯笼,瞬间锁定了狂冲而来的保罗!

吼——!!!

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实质的音波炮弹轰然炸开!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和心脏!巨熊放弃了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玛莎,庞大的身躯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迎着保罗对冲而去!一只巨爪如同攻城巨锤,撕裂空气,带着万钧之力,后发先至,狠狠地、精准地拍向保罗的头颅!速度之快,力量之猛,远超之前的哥布林百倍!爪未至,那恐怖的劲风已将保罗额前的头发吹得向后狂舞!

保罗瞳孔骤缩成针尖大小!他冲锋的势头已老,巨熊这一掌来得太快太猛!角度刁钻,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硬接?他毫不怀疑自己的长剑会被瞬间拍成碎片,连同自己的头颅一起被拍进胸腔!

千钧一发之际,他展现出了身为上级剑士的惊人战斗本能和身体素质!身体在高速前冲中强行扭转,腰腹核心爆发出恐怖的力量,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拉扯,险之又险地向侧面狼狈翻滚!动作虽然难看,却是在生死边缘争取到的一线生机!

轰!!!

巨大的熊掌带着雷霆万钧、摧枯拉朽之势,擦着保罗翻滚的身影狠狠砸落在地!地面如同被陨石击中,发出沉闷到让人心脏停跳的巨响!泥土碎石呈放射状猛烈爆开!

一个直径近一米的深坑瞬间出现在熊掌之下!狂暴的气浪如同实质的墙壁,将刚刚冲近的小托姆和巴里都掀得连连后退,差点摔倒!

保罗虽然避开了这必杀的一击,但也被那恐怖的气浪和飞溅的、如同子弹般的碎石扫中,翻滚的姿态更加狼狈,气血剧烈翻涌,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巨熊一击落空,更加暴怒!它庞大的身躯一转,血红的兽瞳瞬间锁定了刚刚稳住身形、距离它最近的保罗!

另一只巨爪带着更加狂猛、更加迅疾的气势,如同拍苍蝇般再次扬起!这一次,它庞大的身躯因转身而微微侧倾,那覆盖着厚厚脂肪和肌肉的后背,以及支撑身体的粗壮后腿足踝,此刻正毫无防备地、短暂地暴露在我眼前!

机会!稍纵即逝!

就在保罗翻滚躲避、巨熊转身锁定他、小托姆和巴里被气浪掀得立足未稳的这不足半秒的混乱间隙!

我的身影动了!

没有呐喊,没有斗气的光芒外泄,只有一种极致的、融入环境本能的迅疾!如同林间最顶级掠食者的扑击,又似一道没有重量、无视空气阻力的幽魂,我矮身从侧面切入!目标明确得如同早已计算过千百遍——巨熊那支撑着庞大身躯、如同石柱般粗壮、此刻因转身发力而绷紧的右后腿足踝!

裂爪熊浑身覆盖着坚韧厚皮和浓密长毛,寻常刀剑难伤。但关节连接处,尤其是足踝跟腱部位,相对薄弱,是其庞大身躯发力和移动的关键命门!

就在巨熊扬起巨掌,全身力量即将通过后腿爆发传递到前肢、给予保罗致命一击的前一瞬!

我的匕首,那细窄、冰冷、闪烁着致命寒光的刃尖,如同毒蛇最精准的噬咬,带着全身拧转发出的、凝练到极致的寸劲,沿着一个最刁钻、最难以防御的角度,狠狠地刺入了巨熊右后腿足踝内侧那肌腱与骨骼的连接缝隙!位置、深度、时机,妙至毫巅!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热针刺破坚韧皮革的轻响。匕首齐根没入!直至护手!一股温热的、带着浓烈腥气的液体猛地从缝隙中飙射而出!

“嗷吼——!!!”

一声惊天动地、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与狂暴怒火的咆哮瞬间炸响!远比之前的任何吼叫都更加凄厉、更加震撼山林!巨熊那庞大的身躯如同被瞬间抽掉了关键的支撑柱,扬起的巨掌力量瞬间溃散,无力地垂落,整个身体猛地一歪,右后腿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内一撇、一软!庞大的身躯瞬间失去了平衡,如同醉汉般踉跄了一下!

剧痛让它彻底陷入了疯狂!它猛地扭过头,放弃了近在咫尺的保罗,血红的兽瞳瞬间锁定了还挂在它足踝上、正准备拔刀后撤的我!那眼神中的暴怒和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杀意,足以让最凶悍的战士灵魂冻结!

腥风扑面!一张布满匕首般獠牙、滴着粘稠涎水的血盆大口,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如同腐尸堆的恶臭,如同吞噬一切的深渊巨口,朝着我渺小的身躯当头咬下!速度快得如同闪电!死亡的阴影瞬间将我完全笼罩!那森白的利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

“紫星!!!”保罗的嘶吼带着绝望的破音,他刚刚站稳,根本来不及救援!

就在这千钧一发、避无可避的刹那!

一道身影如同燃烧的雷霆,带着一往无前、舍生忘死的决绝气势,从侧面猛冲而至!正是刚刚稳住身形、目睹我陷入绝境的保罗!

他没有丝毫犹豫!全身的斗气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燃烧、爆发到了极致!淡青色的光芒如同火焰般在他体表升腾!整个人如同燃烧的陨石,长剑拖在身后,在巨熊因剧痛、失衡和扭头撕咬而动作出现极其短暂迟滞的刹那,狠狠撞进了巨熊因扭头而暴露出的、相对柔软的颈侧!

“给我死——!!!”

伴随着保罗声嘶力竭、如同野兽般的咆哮,灌注了他全部斗气、意志、愤怒和恐惧的长剑,如同切豆腐般,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巨熊厚实的颈侧!剑尖带着一蓬血雨,从另一侧透出!狂暴的斗气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巨熊脆弱的颈腔和血管内疯狂肆虐、破坏!

巨熊撕咬的动作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剧烈地、如同打摆子般抽搐了一下,那血红的兽瞳中,暴怒的火焰迅速被惊愕和死灰般的绝望取代。它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如同老旧风箱彻底破裂般的嗬嗬声,巨大的头颅无力地、沉重地垂下,轰然砸落在地,溅起大片混着鲜血的泥土和浆果残骸。

那张咬向我的、滴着腥臭涎水的血盆大口,最终定格在距离我头顶不足半尺的地方。滚烫腥臭的气息喷在我的头发上。

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一瞬。

我松开还深深嵌在巨熊足踝肌腱里的匕首柄,身体向后轻盈地滑开两步,如同飘落的羽毛,恰好避开了那轰然倒下的庞大身躯溅起的泥点。

呼吸依旧平稳悠长,眼神沉静如初,仿佛刚才那擦着死亡边缘掠过的惊险,不过是拂过水面的一缕微风。

保罗保持着刺剑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脸上、脖子上淌下,混合着溅上的血污和泥浆。他看着倒毙在自己剑下的巨熊,又猛地抬头看向几步外安然无恙的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有难以置信的深深震撼,有对刚才那惊险一幕刻骨的后怕,更深处,翻涌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混杂着骄傲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面对另一个世界存在的疏离感。他握着剑柄的手,依旧在微微颤抖。

小托姆和巴里彻底傻在了原地,如同两尊被施了定身法的泥塑木雕,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直勾勾地盯着我,那眼神如同在看某种披着人皮的、来自远古洪荒的凶兽幼崽,充满了纯粹的、原始的敬畏和恐惧。

瘫软在远处的几个村妇,早已被这电光火石间的生死搏杀吓得魂飞魄散,此刻看到巨熊毙命,才哇地一声,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痛哭。

最先打破这诡异死寂的,是费恩老爹带着村里青壮们焦急的呼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从断崖上方传来。

当费恩老爹带着十几个手持草叉、镰刀、猎弓、甚至还有锄头,气喘吁吁、满脸惊惶的村民冲下断崖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极具冲击力、烙印般刻入他们脑海的景象:

庞大如山丘的裂爪熊如同倒塌的堡垒般倒在血泊和狼藉的浆果地里,脖颈处深深插着保罗的长剑,兀自微微抽搐。

保罗拄着剑柄,半跪在熊尸旁,剧烈地喘息着,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地狱里爬出的战神,散发着惨烈的气息。小托姆和巴里如同丢了魂般呆立在一旁,脸色惨白。

而格雷拉特家的那位小少爷,紫星,正安静地站在几步开外。他小小的身躯上同样溅满了星星点点的暗红血污,脸颊上甚至有一道被飞溅碎石划出的浅浅血痕。

他微微低着头,慢条斯理地用一块从衣角撕下的布条,仔细地、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手中那把细窄匕首上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渍。

那动作专注而平静,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漠然,仿佛擦拭的只是一件沾了灰尘的文具,而非刚刚刺入过凶兽肌腱、搅动过脑浆的凶器。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艰难地穿透浓密的云层和林叶缝隙,恰好落在他身上,给他沾着血污的侧脸和手中滴血的匕首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近乎妖异的光晕。

他小小的身影,在庞大的熊尸和浴血的父亲衬托下,显得格外渺小,却又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存在感。

所有的喧嚣、呼喊、喘息,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死寂。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这片弥漫着浓烈血腥味和死亡气息的林间空地。

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巨熊尸体偶尔因神经反射发出的、肌肉痉挛的轻微噼啪声。

每一个冲下来的村民,无论是手持武器的青壮,还是跟在后面、脸上犹带惊惶的妇孺,他们的目光都像是被磁石牢牢吸住,凝固在那个安静擦刀的孩子身上。震惊、茫然、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敬畏和难以言喻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淹没每一个人。

费恩老爹张了张嘴,缺了门牙的嘴巴开合了几下,干涩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一个破碎的、带着颤抖的低语,轻飘飘地消散在带着血腥气的风里:

“这小子……就像是一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