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穗去和伊顿苍何说了与三甲进士比试最后决定自己的驸马人选,伊顿苍何没有犹豫,立马就答应了,这也许就是北凉男儿的血性,他们所有的东西都是抢回来的。
孟扶疆过完年节便离开长安了,他还要去南疆驻守,他来京都也不过替父向皇帝恭贺新年。
没了伊顿苍何和孟扶疆这档子事,永穗和栎华的心情大好。
天空也总算放晴,屋檐上虽然还有积雪,天气却不再那般严寒,走在朱雀天街之上,马车也轻盈不少。
小苏刚才从宫里出来,两个小公主脸上也有了笑颜,小苏便撺掇着她们上元节晚上溜出来逛灯会,永穗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栎华犹豫片刻竟也答应了下来。
小苏手里抱着暖炉,心中也美滋滋的,她已经给大哥孟扶阁去过信了,大哥会在正月十六复朝大朝会前赶回来,而且刚才进宫皇帝已经同意孟扶阁参加廷议,共同议定小苏的婚事。
若是杨承章所料无误,小苏能够成功拖延婚期的把握应该在五成以上。
小苏想的出神,不料砰的一声马车猛的一歪,小苏一个不小心手中暖炉便飞了出去,炉中碳火瞬间将小苏的披风烧了一个大窟窿。
“小姐,你没有烫伤吧?”琅歌赶紧查看,好在碳火只是在衣服上烫出一个窟窿,并未烫伤小苏的皮肤。
小苏无事,琅歌那边却要搞事情,她站起来就要下车和人理论,还好小苏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琅歌。
“发生什么事了?”小苏询问车夫。
“秉郡主,是雪融后凝结成冰,车轮打滑和对面而来的马车撞上了。”车夫的语气平静,看来问题不大。
“是谁家马车,对方可有受伤?”小苏悉心的询问道。
“对方已经走了,想来应该也没什么大事。”车夫答道。
“既然如此,那咱们也走吧!”小苏吩咐道。
马车缓缓开动,就听到琅歌抱怨起来“小姐就是太善良,咱们衣服都被烧了,还问别人怎么样。”
“你呀,还是要收敛一些,行在朱雀大道,朝宫门里去的人非富即贵,我们还是能避就避吧。”小苏语重心长的和琅歌说着,虽然小苏知道琅歌其实是为她着想。
听小苏如此说法,琅歌也不再争辩什么。
马车行了没有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扶盈郡主这是刚从宫里出来吗?”说话的是大皇子陈永稷。
“是啊,大皇子这时入宫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吗?”小苏掀起车窗的帘子,露出了半张脸。
“哦,并非什么重要事情,父皇传旨,今年上元佳节父皇要诸皇子陪同他一起登承天门,与天下臣民共享盛世,所以让我们进宫请尚衣局量体裁衣,制作礼服。”陈永稷耐心的解释道。
两人别过小苏忽然感觉到了隐隐不安,她总觉得天子携诸皇子登承天门会见天下臣民意有所指,这件事肯定和自己的婚事是有关系的。
上元佳节是普天同庆的好日子,在长安,每逢上元节,皇帝要与帝后一起登上承天门会见天下臣民,这时普通百姓也能一睹天颜。
皇帝登临承天门后会将新年里铸好的第一批铜钱自承天门上撒下,称为祀贡,皇后也要将今年的稻种撒下,称为祈耘,祀贡祈耘,寓意金满天,谷盈地。因为上元佳节乃是与民同乐,所以这一天皇帝和帝后不穿朝服,也不能穿宫廷常服,而是要和民间服饰贴近,每年会由尚衣局按照提前拟定好的主题设计不同的衣服。
皇帝近二十年未立皇后,一直是贵妃陪着皇帝上承天门,皇子陪同还是头一次,皇帝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想让天下臣民知道皇族的皇子已经长大成人了。
今年皇帝会挑选两个皇子代替自己和贵妃向百姓祀贡祈耘。能代替皇帝向天下臣民施恩,这是莫大的荣耀,也是皇帝恩宠的表现,诸皇子必定争先恐后,所以圣旨刚下诸皇子就驱车入宫,谁都不愿居于人后。
小苏本来大好的心情被陈永稷带来的消息搅乱了,她在回程的路上苦思冥想而不得要领,若是皇帝在承天门上重提旧时诺言,并向天下臣民宣布为小苏择婿一事,民心所向便是涛涛洪流,彼时便无任何人敢来违拗这个既定的事实,作为当事人的小苏必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小苏思绪如潮,难以平息,她不停的用手搓着被烧了一个洞衣服,将拇指指腹搓的黑黑的。
搓了很久,小苏停了下来,看了一眼自己黑黑的手指,哑然一笑,曾经她与陈长安在小晚湖畔架木柴烤鱼也是这般,鱼没烤好,倒是手沾满了黑黑的碳灰。
深吸一口气,小苏甩甩头,将思绪拉回来,本想拉开车窗帘子,却正巧看到外一辆马车擦肩而过,车前悬着一盏金丝灯笼。
“这是谁的车驾?”小苏随口问了一句。
“应该是六皇子陈永萧。”琅歌随口应答。
“原来是他呀。”小苏轻轻的笑了一下。
不多时小苏的车就停在了镇南王府前,小苏拍了拍有些肿胀的脑袋,吩咐道“去崇安坊经六巷。”
小苏已经半个多月没来潇湘酒肆了,年节时下,又逢大雪料峭,来酒肆的人并不多,小苏进门便喊道“萧继,萧继,给我拿一壶最烈的竹叶青。”
没有听到萧继回应,小苏环顾四周寻找,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衣衫破旧的干瘦老人,小苏只觉眼熟,细看之下小苏立马僵在原地。
那个老人也抬眼望着小苏,四目相对,老人的眼睛已经有些许浑浊,但是瞳孔之中的光芒依然炽盛,小苏只对望一眼便觉得后脊生凉,头皮发麻,臂如缚索,腿如灌铅,这是杀意。
小苏看到了那双眼睛带着的深深的恶意,但只一瞬,小苏便不再害怕,因为萧继出现了,他如春来微风,夏来盛花,秋来郎月,冬来暖阳,将一切恶意都隔绝在九霄之外。
“你怎么来了”萧继是一副清冷不羁的样子。小苏一脸盈盈笑意“闲来无事,来讨杯酒吃。”
萧继拿着两小坛竹叶青坐在小苏对面,缓缓打开酒封,一股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小苏酒虫骤起,伸手抱过一坛,给自己倒了一碗。
正在此时坐在角落的老人起身朝小苏这边走来,小苏拿着美酒的手僵在半空中,因为她听到老人说道“少主,老朽明日还来。”
那个老人明显不是对自己说的,萧继怎么就成了顾一风的少主,小苏思绪有些混乱,她以询问的眼神看向萧继,萧继没有看小苏也没有看向顾一风,他神情如旧,轻轻将坛中酒送入口中。
顾一风走了,小苏再也忍不住了“他是谁?”
“你知道的,他是伊顿苍何的师父,北凉的首席剑师,也曾是我江华萧氏的家臣。”萧继放下已经空了的酒坛。
“小苏,长安的血雨腥风已经掀开帷幕,我们都可能被迫登台,咱们走吧,离开这儿,江湖遥远,我可以护你一世周全。”萧继此时脸上再无往日半点孤傲,只是满脸的真诚,估计任何女子坐在他对面都无法拒绝他满眼温情。
“龙袖之下,风雨躲不过去的。”小苏低下头,试图躲开萧继似水柔情的眼神。
“可以的,只要你放弃你的家族,放弃你的责任,那便可以躲过灾难”萧继继续劝小苏。
“我做不到。”小苏痛苦的摇摇头。
萧继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小苏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家人,也不可能放弃自己的责任,但是他还是想试试,他试过了,也就该懂了。
“小苏”萧继这一声叫的很苍桑,萧继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喉间堆砌着万千话语,终究只叫出了名字。
小苏抬眼看向萧继,她的眸中是满满的泪水,泪眼像是一汪海洋,承载着小苏的愤懑,萧继在泪眼汪洋中看到小苏在挣扎,海天一线距离,小苏能挣扎的空间太小了。
世人皆是如此,生于天地间,看似天高海阔,实则别无选择。
萧继伸手轻轻的将小苏鬓边碎发拢起,然后捏了捏她的鼻子,小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满眼苦海倾尽,三千烦恼可抛。
萧继非常罕见的笑了笑,虽然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却流露无尽风采“小苏,你应该知道,我是江华公萧规之孙。十余年前宣王篡位,祖父于江华起兵勤王,镇南王率军镇压,攻破江华,萧氏一门尽数被屠戮,我被你父亲救了出来,于此役中留下的还有祖父的两个家臣,一个是我师父顾一尘,另一个就是你刚才看到的北凉剑师顾一风,这两个人是一母同袍的亲兄弟,也曾是盛极一时的江湖侠客,大启末年因仰慕我祖父萧规成为我萧家家臣。萧家被灭后师父隐姓埋名,自号遗尘子,带我隐匿蜀中,顾一风心中愤恨难平,远走北凉,意欲依靠外族之力报这滔天之仇。”萧继平静的叙述着往事,那是因为他的心中没有仇恨,萧继永远非是龙袖之下的可怜人。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小苏问道。
“十余年前这盘名为天下的大棋已经开局,除了执棋之人,棋盘之上无活子,你不应卷入其中,但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所以我愿意陪你。”萧继抬头望着坐在对面的小苏,他的眼中没有了丝毫情感,像放空的海一样,空荡荡的,深不见底。
小苏痴痴的看着萧继,萧继也看着小苏,世间喧嚣在这一刻归于沉寂,日月轮转不再留有痕迹,一切美好都可以镌刻上永恒。
孤独会使人勇敢,但孤独的勇敢是悲凉的。陪伴也会使人勇敢,陪伴的勇敢是温情的。
幸甚,世间终还有一人愿余生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