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钻入鼻腔，与麻布绷带下伤口渗出液混合廉价草药糊后发酵的、如同陈旧铁锈般的腐败气息纠缠在一起。陈默躺在零局地下诊疗中心第十三层的铅灰色隔离病房里，唯一能动的右眼盯着天花板上单调的网格灯板。灯光白得刺眼，冷得不带一丝生命的气息，像冷冻库里的反光。
身体像一堆被暴力捆扎后又强行灌注了动力的朽木。腰腹的贯穿伤被填充了冰冷的生物凝胶，内部却在符牌力量畸形的催逼下，滋生着扭曲、坚韧的新肉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脏深处尚未弥合的撕裂剧痛。虎口那道几乎撕裂筋骨的口子结了暗红泛黑的痂，底下蛰伏着密密麻麻、永不停歇的啃噬感。然而，最核心的异变，仍在左眼眶深处蛰伏。
符牌——那枚吞噬了痋尸王体内另一块残缺、经受离火焚烧又强行“焊接”完整的棺钉，已不再是单纯的异物。它超越了冰冷的嵌入，化为颅腔深处一颗沉睡的引擎核心，与碎裂的眶骨、受损的神经、甚至流淌的血液织成一张共生之网。没有痛感，只有一种恒定、内敛、近乎绝对零度的寒意，以及一种微乎其微、却沉重如星系坍缩般的…脉动。这脉动与心脏无关，更像某种蛰伏于宇宙深渊的精密造物在待机状态下的核心震颤。它不再是被动接收信息的窗口，而是一个冰冷的、自主运行的深层扫描阵列。
此刻，符牌视界并未向外展开，但左眼眶深处那片永恒的虚无里，冰蓝色的数据流无声淌过，如同幽邃峡谷底部的暗河：
>>>载体状态：重度损毁（71.3%）…修复进程：被动维持（8.9%，能量通路阻塞：腰腹核心节点/左侧神经丛节点）…外部能量补充途径：0…>>>共生体‘刀吞’：【青铜符刀】状态：休眠（能量储备：低）…活性：中等（饥饿感知阈值：临界）…共生链接稳定…>>>侦测到异常外部链接尝试：【零局内部网络-加密波段：Gamma-7】…链接端口：脊椎L4-L5内置传感器…尝试接入…防火墙协议启动…接入屏蔽…>>>警告：侦测到低频精神诱导波（来源：未授权外部设备）…强度：微弱…目标：潜意识放松/记忆诱导…抵抗中（符牌核心意志介入）…
冰冷的文字在意识深处流淌，带着机械的精确与漠然。就在这时，病房厚重的合金门滑开，泄进走廊更明亮的冷光。两个穿着零局标准黑色制服的人影走了进来，步履无声，如同训练有素的幽灵。领头的是个女人，约莫四十岁，短发一丝不苟地贴在耳后，脸庞线条冷硬，眼神锐利如手术刀。她肩章上的银色衔级徽记在灯光下泛着寒光，正是之前负责指挥博物馆封锁的吴局。她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抱着一个银灰色、布满接口的数据板，眼神低垂，刻意避开陈默空洞的左眼。
“陈默。”吴局的声音像一块冰在金属表面刮擦，没有任何客套，“零局特别调查科，吴清源。记录开始。”她身后的技术员立刻在数据板上操作起来，轻微的蜂鸣声响起。
陈默的右眼虹膜甚至没有转动一下，视线依旧凝固在惨白的天花板上。病房内的气压似乎更低了几分。
“城隍庙遗址能量爆发事件，市博物馆Ⅲ区地下库房恶性污染事件，”吴清源语速平稳，每个音节都像一颗钉子，“你作为唯一现场生还者，且具有高度污染携带特征……”她的目光扫过陈默缠满渗血麻布的身体，最后落在他腰侧那把即便是躺着也透出沉甸甸凶戾气息的青铜符刀上，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我们需要你复述全部事件经过。精确到每一个细节。包括你进入地下库房的目的，遭遇的实体形态，以及…那把刀的来源和作用机制。”
她顿了顿，眼神更加锐利，如同实质的针：“另外，关于秦三鉴、老周，以及那个所谓的‘守棺人’身份，所有关联信息，不得有任何隐瞒。零局的耐心有限，你的‘特殊状态’不能成为豁免的理由。”她特意强调了“特殊状态”四个字，目光再次掠过陈默冰冷的符牌左眼。显然，诊疗中心这些天的监控数据和病理报告，已经在她手中。
病房内只剩下数据板运作的低微电流声，以及陈默沉重而略显滞涩的呼吸声。青铜符刀在腰侧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带着不满的嗡鸣，刀吞口处的搏动感清晰了一瞬，如同被吵醒的野兽翻了个身，对眼前冰冷的质询者透出本能的敌意。
陈默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干裂的唇瓣渗出一点血丝。
“水。”
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如同砂纸摩擦石头。
吴清源眼神微凝，审视着陈默的状态。片刻后，她对身后的技术员抬了抬下巴。技术员放下数据板，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旁，用一个一次性纸杯接了半杯水。他端着水杯走回床边，动作有些僵硬，眼神始终不敢与陈默接触。
就在技术员俯身，准备将水杯递到陈默唇边的瞬间——
滋——嘎！
一声极其尖锐、如同指甲刮过黑板又瞬间被扩音器放大了百倍的噪音，毫无征兆地从技术员腰间悬挂的一个多功能工具包里爆发！那是他携带的便携式高精度扫描仪发出的声音！
技术员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手里的水杯“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水花溅湿了无菌地板。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球因极度的惊恐而暴凸，死死盯着自己工具包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说不出一个字。
吴清源反应极快，右手闪电般按向腰间枪套，厉声喝道：“什么情况？！”
陈默的右眼骤然收缩！符牌左眼深处，那冰蓝的数据流瞬间被猩红的警报瀑布冲刷覆盖：
>>>侦测到高强度精神污染辐射！来源：外部设备…波段锁定！…目标：便携式扫描仪（内部存储单元）…污染核心：非实体精神印记（类符文结构）…强度：指数级攀升！…威胁等级：致命！警告！载体暴露！…
几乎在警报刷新的同一刹那，那个掉在地上的工具包拉链猛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崩开！一道刺眼的、混杂着惨绿与暗金色的光芒从中迸射而出！
光芒的源头，正是技术员随身携带的便携式固态扫描仪。此刻，那小巧仪器的屏幕并未亮起，但半透明的外壳下，存储芯片的位置却爆发出诡异的强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光芒并非稳定散发，而是在芯片内部疯狂扭动、流淌，勾勒出几个极其扭曲、繁复、不属于任何已知文字体系的符号光影！每一个符号都仿佛由熔化的金属和凝固的怨毒构成，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冰冷与贪婪！
正是那块深黑石碑一角拓片上，烙印的死亡符文！
技术员的眼球几乎要从眶中挤出，他死死抓着自己的喉咙，身体开始剧烈地、不自然地抽搐，如同提线木偶被无形的丝线疯狂拉扯。他的皮肤表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淡淡的、与扫描仪内光影符文一模一样的惨绿纹路，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游弋！
“呃…啊…不…别…看…”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眼神充满哀求，却无法控制地将布满恐怖符文的视线投向近在咫尺的陈默。
吴清源瞳孔骤缩，多年的经验和直觉让她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污染源被意外激活并近距离暴露！眼前的技术员正被某种恐怖的符文力量高速转化！她毫不犹豫指向门口，厉声命令：“立刻封闭十三层！启动最高等级生化隔离！通知净化小组！！最高优先级！！”
她的命令通过耳麦瞬间传达。刺耳的红色警报立刻取代了病房内原本细微的电流声，震耳欲聋地响彻整个地下楼层！沉重的合金门发出沉重的液压闭锁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混乱中，陈默动了。
没有预兆，仿佛只是被那股猛烈爆发的污染辐射所牵引。他那缠满麻布、本应重伤无力的左手，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快如闪电般探出！
目标并非失控的技术员或是严阵以待的吴清源。
那只布满伤痕和药渍的手，五指如钩，精准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贪婪，一把抓向技术员腰间那个仍在爆发惨绿暗金光芒的扫描仪！
指尖触碰冰冷外壳的刹那——
嗡！！！
一股狂暴到难以想象的冰冷洪流，混合着亿万亡魂死寂的哀嚎和对一切鲜活生命的吞噬渴望，如同失控的星河决堤，猛地顺着陈默的手掌、手臂、疯狂灌入他腰腹的伤口，最终狠狠撞击在符牌核心之上！
符牌左眼深处，猩红的警报瞬间被炸成一片刺目的白光！冰冷的自检数据流彻底紊乱、粉碎！
“呃啊啊——！”陈默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上弓起，又重重砸回病床！全身的麻布绷带瞬间被渗出的新鲜血液和一种诡异的惨绿色粘液浸透！左眼眶深处，符牌发出高频、刺耳的金属摩擦尖啸，边缘的骨茬与眼眶血肉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而被他抓在手中的扫描仪，外壳瞬间爬满蛛网般的裂痕！存储芯片位置爆发的符文光芒如同回流的潮水，疯狂地、争先恐后地顺着陈默的手臂涌向他的身体！那光芒中蕴含的冰冷意念清晰无比：
【…血肉…归墟…通道…开启…】
技术员身上的惨绿符文骤然黯淡下去，他停止了抽搐，如同被抽掉骨头的软泥，瘫倒在地，眼神空洞，只剩下微弱的喘息。他暂时逃过了当场异变的厄运，但精神显然已遭受重创。
吴清源拔出的配枪死死对准了病床上如同承受着电刑般的陈默，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看着那狂暴的符文光芒如同饥饿的毒蛇钻进陈默的身体，看着他腰间的青铜符刀发出沉闷如雷的兴奋嗡鸣，刀身上的鬼脸纹路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逸散的冰冷能量。
“你做了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病房内，警报声凄厉，红光闪烁。失控的符文洪流在陈默体内肆虐，符牌的尖啸与符刀的嗡鸣构成一曲诡异的死亡交响。隔离门紧闭，将这片失控的灾难与外界暂时隔绝。
陈默的意识在剧痛与冰冷意念的撕扯中沉浮。符牌深处，紊乱的数据洪流里，几个被强行解析的符文碎片闪烁着霓虹灯管般的、不断变化的惨绿光泽，冰冷地烙印在他的意识底层：
>>>数据传输协议…错误…重新定义…>>>感染载体变更…新宿主确认…>>>接入点：【个体-陈默（污染载体/锚点）】…>>>感染层级扩散启动…目标网络：【零局内部网络】…>>>感染模式：【意识碎片化/精神模因污染】…>>>传播路径：【设备端口…无线频谱…意识共鸣节点…】**…连接建立…数据流…上传中…**…
嗡——
病房内所有的灯光，包括那刺目的红色警报灯，同时熄灭了一瞬，陷入绝对的黑暗。只有扫描仪最后残留的惨绿符文光影和陈默腰侧青铜符刀那兴奋搏动的暗红微光，在黑暗中勾勒出令人心悸的轮廓。
当备用电源启动，惨白的应急灯光重新亮起时，扫描仪已经在陈默手中化为了一堆冒烟的塑料和金属碎片。
吴清源举着枪，看着病床上那个仿佛刚从地狱岩浆里捞出来、全身浸透血与绿液、左眼空洞中闪烁着不稳定冰蓝与惨绿数据流残影的男人，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她意识到事情的走向，已经彻底失控。某种远比物理破坏更恐怖的东西，已经借着这个“锚点”，悄然渗入了零局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壁垒深处。
冰冷的屏幕上，一行细小却刺目的红色文字，在技术员掉落在地的数据板上无声闪烁：
【网络节点 ZB-DC-13-M7：未知高活性数据流注入…特征匹配：博物馆Ⅲ级污染物…传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