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清风明月

北境军中,苏清风独坐营房饮酒。

忽房门被推开,呼延霆步入,见苏清风情状,不觉皱眉。

“清风,军中明令不得饮酒,你几次三番违令,王爷都未处置,你竟一犯再犯。”

“呼延将军今日怎得玉趾临贱地,不必陪着三皇子殿下?”

“清风,明月之事是意外,你莫要再怨恨。”

“呼延将军说笑了,我不过一小小参将,何敢怨?可怜自家妹子,好好一条性命也断送了。”

“清风……”

“罢了,呼延将军请回吧,我知你为与田祥之事,想要讨好栾彧和姜琰,你自去献媚,莫要拉上我。”

“你,你胡说,我是一心为你。”

“为我?此时你道‘为我’,我苦苦思慕你多年,你难道不知?那田祥除了身份显贵,哪里强于我。如今你攀上高枝,而我,几次三番被主帅申斥,恐怕不日被逐出军去也未可知。你现下心中得了意了,庆幸当初没错选了我。”

“苏清风,你……不可理喻,枉王爷还一心体恤你。”

“你莫提栾彧,他以为我不知他的心思吗?他扔下军务躲到西域陪夫人,见我处理军务井井有条,他便妒恨在心,想找个由头发作于我。他明知我已到府中,便有意指使明月登高,无非是做给我看,不想明月竟这样去了,他这冷面冷心人,竟一丝伤心也无。”

“你竟这样误会王爷,多年来,王爷将你我,还有明月,视为弟妹,你难道不知么?王爷怎会有意害明月,他为此事也憔悴不少。”

“哼,憔悴?他是为姜琰,怎会是为明月,在他眼中,明月,以至于你我,命如草芥,只有姜琰,才是唯一珍视之人。”

“王爷一向爱重王妃,况王妃也曾为北境军拼上性命,你怎得对王妃如此无礼?苏清风,相识多年,我今日才知你是如此不知恩之人。”

呼延霆一张小脸,气的通红,她本不擅言辞,也不知道再说什么,甩手负气走了。

门口一人在外站立多时,见呼延霆离去,慢慢踱入,关了房门。

“苏兄近日来火气甚大,竟对呼延将军无礼。”

苏清风侧目瞥一眼来人:“狄诚?你来作甚?亦是来看本将军笑话的是么?”

“苏兄何出此言?你我同袍多年,如今苏兄你家中遭逢变故,狄某自当前来慰问。”

“哼,如此,多谢了。狄将军既有心,便陪我饮一杯。”说罢,苏清风便擎了酒盏与狄诚。

“诶,苏兄,军中严令禁酒,苏兄有王爷的另眼相待,狄某可不敢违军令。”

“哼,也罢,北境军中,何人不畏‘杀神’。”说罢便饮尽酒盏。

“苏兄,未知令妹安寝何方,狄某想去拜祭,聊表心意。”

“狄将军有心了,舍妹灵柩尚未归故里。”

“哦?这……”

“她是王妃婢女,理应听王妃安排。”

“理虽如此,可王妃未免不近人情,哪有不入土的道理。”

“哼,王爷军中、府中皆听命于王妃,我又能如何?只恨自己无能,身为兄长,都不能为妹妹分辨一二,任由她生前死后皆被人摆布。”

“苏将军也勿要灰心,王妃仁慈,待令妹也极好,且王妃一向是个有算计的,定会为明月姑娘安排妥当。”

“但愿如此。我暂且看王妃回来如何处置,若亏待了明月,我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定要为妹子讨回个公道。”

“诶,苏将军,莫怪在下多言,逝者已矣,还是顾着自己的前程要紧。”

“前程?我如今还有何前程?”苏清风狂饮不止,狄诚见劝阻不得,只得道:“苏兄,今日仓促,改日再与苏兄详叙。”说罢,便起身离开。

远处栾彧见狄诚由房中出来,思忖片刻,转身离开。当日,苏清风便因酒醉,被禁于军中暗室。

大盛保定七年冬至,姜琰产女。大月国王下诏,实告相国身份,并彰其辅助大月之功。今相国产女,大月国王认作义女,封大月琅玕公主。一时间,整个大月,乃至西域,皆传大盛含元长公主之美名。

姜琰正度月礼,无暇顾及其他,只知高谦每日里都要来府中,着人将自己玉雪般的女儿抱给他。听奶娘传话来,这高谦抱着女儿,像极了父亲。

这日高谦又来府中,姜琰起身亲抱了女儿出外堂来,高谦一见,便起身接过道:“你怎么出来了,天气还冷,当心着凉。”说着一手抱了孩子,一手扶了姜琰坐定。

“陛下,为何如此不顾身份?你日日来此探看,就不怕流言蜚语吗?”

“含元公主不是从不畏流言吗?”

“我自不畏,可您现下是大月国王,一举一动皆涉皇室颜面,陛下尚未立后,此时若有流言……”

“相国放心,若未将你的身份昭告天下,恐会有流言,如今你武宁王妃之身份大白天下,谁还敢有此误会。”

“罢了,此事不提。我有一事要求陛下,不知陛下能否恩准。”

“你出了月礼,我便打点你回兴庆。”高谦不待姜琰开口,便应承道。

“高谦,对不起,我……”

“阿婧,莫说对我不起,我知如今大盛之情势。”

“多谢。如此,明日我便启程,还有明月的棺椁。”姜琰意味深长的看着高谦。

“放心。”

不日姜琰携女回到兴庆,栾彧欣喜自不必说,令姜琰感到意外的是,铁骨铮铮的栾彧,抱着女儿,竟流下热泪。

“彧,”姜琰抬手,为爱人拭泪。

“婧,多谢你。”说罢揽过姜琰,在额头上轻轻一吻,又低头轻吻女儿。

“请武宁王为郡主赐名。”

“既生于大月,便名‘栾月’,如何?”

“好,都依夫君。你与高谦当真有灵犀,月儿一降生,高谦便封了月儿为大月‘琅玕公主’。”

“嗯,为夫已知晓。这个高谦,不问过本王,就敢如此。”

“他先斩后奏,为妻也不知。罢了,不论如何,女儿平安降生就好。”

“正是。婧,你受苦了。”

“莫如此说,她也是我的女儿。”姜琰缓缓转头望向窗外,“夫君,你看那鸟?”

“嗯,已经啄食了,只待落网。”

“待捕到了,送予月儿,做个玩物。”

“好,都依夫人。路上染了风寒,这几日好生养着。”

隔日栾彧上书皇上,得女栾月,保定帝下诏,封同庆郡主。

明月风光下葬,北境军中皆赞姜琰之情义。

这日苏清风又在营房中闷坐,狄诚不请自来。

“苏兄,为何闷闷不乐,令妹可保苏兄一生前途无量。”

“狄将军是来取笑苏某的么?堂堂大丈夫,竟要靠女人谋前程?”

“在下怎敢取笑苏将军,王爷对苏将军封赏有加。”

“他们夫妻不过沽名钓誉,虽有封赏,但夺了我的兵权。如今情势,恐不日就要逐我出北境军,随意安置个地方州府闲职。”

“苏将军多年戎马,战功赫赫,若如此,岂不是可惜。”狄诚说完,抬眼见苏清风沉默不语,接言道:“不若借东风,直上青云。”

苏清风听毕,疑惑问道:“何谓东风?何谓青云?”

“身为臣子,东风自然是皇上,北境二十万大军统帅,苏兄以为如何?”狄诚说完,见苏清风眉头微动。

“狄将军说笑,皇上若有此心,下明旨便是。”

“苏将军明知故问,只说应是不应便是。”

姜琰风寒多日未愈,栾彧连日来便在房中陪伴妻女。

这日清晨,姜琰见玉芯枕缎面有些细小开裂,抱起细观,不想那裂处被撕开,一巴掌长的玄色竹筒隐于枕中。姜琰疑惑,取出细观。

“彧……”

栾彧听得爱妻呼唤,转至榻边,“这是何物?”

“玉芯枕开裂,露出此物,必是外祖母藏于枕中。”

栾彧手轻一发力,便将火漆封口打开,复交予姜琰。姜琰拔了筒盖,里面是一方帛绢,打开阅毕,姜琰与栾彧大惊,不敢多言,复又收于筒中,妥善收藏。

大盛保定七年除夕。

栾彧清晨便至营中,检视军士操练毕,回至营房中,不一时,苏清风带了田祥前来。苏清风奉命备了茶奉上,便掩了房门而出。见门外把守的军士,吩咐道:

“王爷有要事与人商谈,尔等退下。”

“是。”

守卫军士尽皆退下,苏清风环视营房四周,见人影晃动,隐于密处,心中释然。自立于营房门外,探听动静。不一时,便听得房中杯盏落地之声,苏清风不慌不忙推门踱入房中,见栾彧与田祥口鼻流血,倒毙于房中。

苏清风无一丝惊讶,面色冷峻的刚欲转身,忽一群人冲入房中,为首的正是狄诚。苏清风像是一切尽在意料之中,一言不发,看着狄诚探过栾彧与田祥,鼻息脉搏尽无,不觉眉头舒展,面露喜色。

“拿下。”狄诚突一声呼喝,几人上前将苏清风按在地上。

苏清风大惊,叫道:“狄诚,你这是为何……”

不待苏清风说完,狄诚又道:“苏清风谋害主帅,意图谋反,奉丞相密旨,缉拿苏清风,若有违抗者,等同谋反,格杀勿论。”说罢,狄诚使眼色,身边随从出房门放出信鸽。

“狄诚,你这奸险小人,你称是皇上密旨,我才信你一二,为皇上效力,除去栾彧与田祥……”

“哈哈,苏清风,你死到临头,本帅不妨叫你死个明白。是王家要除去栾彧与田祥,想要这北境兵权和大盛江山。本帅拿了丞相赐予的皇上密旨,你便不疑有他,深信除掉了栾彧,你便是北境军统帅了?你竟不知如今朝政尽在丞相手中,连皇上的玉玺也是丞相把持。你竟妄图北境军权,论资历论战功,本帅哪点不强于你?你不过就是栾彧身边鸡犬罢了。你且安待,王府事定,本帅便送你上路。”

这边厢姜琰自在王府中打点。往日里此等事皆由明月代劳,如今明月不在,姜琰意兴阑珊。左不过府中人少,姜琰只随意命人收拾整理了便罢。又与府中各人发了节礼,除在厨房当差的,其余人等尽皆打发了回家。王府前院空无一人,安静不少。

姜琰自在房中陪伴女儿。不一时,房外几个人影闪过,为首的窃听得房中寂静,轻推开房门,见‘姜琰’一人于桌案边做绣活,悄悄步至身后,举剑猛刺向‘姜琰’后心。剑尖堪堪刺入之际,那‘姜琰’竟迅捷跃起转身,躲过剑锋之余,抖出手中软剑,转瞬便挑了那刺客的手筋。一声哀嚎,长剑落地,那刺客顾不得许多,转身欲逃,‘姜琰’软剑一展,干净利落的挑了刺客脚筋。那刺客疼的昏死过去,倒在地上。此时房外埋伏之军士,亦擒住几人,连同屋内之人,一同带下看管起来。

‘姜琰’收剑站定。屏风后转出一女子,怀中抱一婴孩,正是姜琰。

“陛下好身手,又救了我一命,姜琰谢过。”

“与我何需言谢?”边说边自姜琰怀中抱过婴孩,“许久不见,甚是思念公主。”

姜琰看着高谦的样子,不觉失笑,“陛下扮作女子,当真倾国倾城。”

“阿婧……”高谦嗔道,“我两次扮女装,皆是为你,你不感激倒罢,竟每每出言调笑。”

“姜琰岂敢调笑。只是见陛下事已毕,仍不肯更衣,疑陛下是贪恋这女子装束。”

“胡说。我是想念月儿,未曾顾及其他。”说着高谦便将栾月放下,自转去屏风后换了衣裳出来。

“高谦,此次当真要谢你,及时赶来助我。若不是你,我也无法得知卫家竟与王家勾结。”

“大月在京城耳目众多,此皆是小事。倒是栾彧,他竟肯让我来护你母女。”高谦复又抱起栾月,这小女孩儿一双星目,像极了母亲,又恬然安静,令高谦爱不释手。

“日久见真心,栾彧虽未宣之于口,但心中感念。只是陛下武功高强,身份显贵,请您来对付几个蟊贼,当真是委屈了陛下。”

高谦回眼望着姜琰,默然微笑,二人之间,早无需多言。

姜琰接着言道:“卫章为卫薇之事,恨毒了我与栾彧,此次必是想借王家之力,除了我夫妻泄愤。亏你洞察,探得卫家在京畿营中的爪牙报与我。呼延霆带人兵分四路,悄悄摸进京城,但愿不辱使命。”

“阿婧,你为何要如此大废周章,左不过京城中也无甚要人,不若待卫家露出狐狸尾巴再行擒拿。”

“我知你意,但恐伤及无辜百姓,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阿霆临阵虽勇,但此等事却是头一遭,亏得有你的人协助。”

“阿婧,你且安心,静候佳音。”

姜琰与高谦对视,彼此会心一笑。

“只不知营中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