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条林间溪流，往前又有无数岔道，树木粗壮，厚厚的落叶堆积脚下，行走不便。东方寻环视四周，忽见一条丝巾漂流过来，他探身捞起，朝溪流上方飞奔，把后面的侍卫甩出老远。
一口气跑出枫树林，沿着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上了一座木桥，遥遥望见几所草房错致排开。他奔跑过去，几个村妇看见一个巍峨男子来势凶猛，都吓坏了，东方寻意识到自己吓到她们，平定一下气息，和颜悦色道：“请问这里有没有路过一个陌生女子，二十多岁，模样清丽……”
“没、没有！”
“有！有个姑娘向那边跑去……”
东方寻急忙问：“去多久了？”
“大约一个时辰。”
东方寻说声打扰，顺着农妇指的方向奔跑去，暮色四合，他担心即使浩烟活着也面临被野兽伤害或者再次遇到歹人的风险！
“淑妃！……”寻觅的声音不断在空山回荡，惊起归巢的鸟儿。
追上来的侍卫们就地取材做成火把，四散找人，走出杂树林，他们很快被宽阔的河流拦住去路。
“皇上，太晚了恐怕危险，请皇上先回寺庙安歇。”
“今晚若找不到，淑妃凶多吉少，这里人迹稀少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认得路，如何熬得过长夜，饿也得饿坏。”东方寻说着拿出随身携带的地图，沿路线揣测浩烟会躲向哪儿。他接过一只火把一径儿往山上寻去，一路寻呼。
“陛下……”微弱的声音从一块硕大的岩石后面传来。
东方寻听到了：“淑妃吗？你出来，朕来接你了！”
姚世成等人急忙转过身去恐见到娘娘狼狈模样惹得东方寻秋后算账，浩烟转出身来，披散头发，穿着不合身的粉色衣裳，撕一片挂一片，鞋子泥泞不堪，尤其那脸儿黑乎乎的，东方寻有点不确定是她，幸好浩烟开口说话，声音分明是她的，“我还活着。”
“阿弥陀佛！”东方寻念了一声佛，跨步上前一把搂过脏兮兮的浩烟，几乎同时也是浩烟投身到他怀里，在春天的深山里，两个人紧紧拥抱一起……
乌云散去，月光流泄而下，静静照着山河大地，静到听到花落的声音。
东方寻脱下外衣给浩烟披上，等侍卫牵来马匹，东方寻上马载着浩烟，沿着河岸一直望下游走去，又转过弯曲的山路，在月光下走了二三十里路，回到蜉蝣道观。
流萤既喜又伤心，她和几个女人赶忙准备食物献给皇上，浩烟再忍不住自己的狼狈样儿，直接去洗澡了。
洗完澡，梳理吸干湿水的长发，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发愣。洗澡时发现自己胸口有吻印，她惊骇。昏睡过去发生了什么事，不敢细想。身体告诉她，没有多大的异样，除了胸口的吻印……
东方寻悄然进来。镜前的女人依旧乌发如云，腰身纤袅，只穿件薄薄的寝衣。东方寻俯身搂过浩烟，嗅到她头发里散发出的香味。
浩烟不知觉地抓紧胸口衣襟，怕他一低头窥见吻痕。
东方寻皱眉。他额头皱纹又加深了，连着几天又是操劳又是担心，人看上去比以前沧桑许多。
“你不吃点东西吗？”
“洗澡前，流萤给我吃了几块饼。”
“这几天你受惊了。”
“陛下……”浩烟抬起头，撞上东方寻审视的眼神。她像做错什么事似的，慌忙调开目光。
“明天离开这儿，去锦川那里，你在这儿我不放心。”东方寻说着亲了亲浩烟的额头，两个人挨得很近，他吹了吹她的睫毛，使她难以睁开眼，她索性把头搁在他的胸前，听他的心跳。
“今儿你也累了，早点歇歇吧。”
“不累，好容易抱着你……”
浩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事，她也不清楚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本以为自己就世外之人了，哪知这场变故打得自己措手不及，她抱紧他，委屈而又羞愧。
“九娘……别想太多，要不休息吧，天亮了要赶路。”东方寻催促浩烟上床，吹灭灯，自己却走出房外在院子里徘徊很久。
浩烟哪里睡得着，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一大早流萤含着眼泪帮浩烟梳妆：“娘娘，今后奴婢不能陪伴你了。”
“流萤，我还会回来的。”
“不，皇上只要你一个人下山。我从他眼里看出，他不会再让娘娘回来。”
“放心，我只是去你家公主那儿散散心。”
“娘娘始终是皇上的妃子，始终得回皇宫去的，这两年也惩罚够了皇上，过去的该放下了。”
“不，我没有惩罚他的意思……”
说话间，流萤帮浩烟梳了望仙髻，拿出昔日天青色衣裳穿上。只是没有胭脂水粉。
琳琳跑来，趴在桌边好奇地望着变了妆束的母亲。
“娘要去哪里呢？”
“去你姑母家玩几天。”
“我也要去。”
“你问问你父皇去。”
说话间，东方寻走了进来，琳琳见到威严的陌生男子发怵，不敢再出声。
“琳琳，这是你父皇……”浩烟牵过琳琳的小手，让她叫父皇，琳琳乖巧地叫了声，两眼眨巴眨巴着，看得东方寻笑了，气氛缓和很多。
“锦川会来接你，你带上琳琳一起走吧。收拾喜欢的物品带着，朕有事先走了。”东方寻吩咐完事情，转身就走了。
果然中午光景，锦川带了一批人马接浩烟和琳琳回府。
“很奇怪，我想看到蜉蝣道观的你，也想看到红尘深处的你。”坐到马车里，锦川端详俗家女子装扮的浩烟，感概万千。
浩烟还有点神情恍惚。锦川看在眼里，也颇心疼，“这几天你受罪了。”
“想起来也似做梦。”
“希忠交付大理寺严加审讯……你放心，陛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希忠是谁？”浩烟满是疑惑。
“你没到过浸月寺？”
浩烟茫然摇头。
“除了云翔，你还记得谁带走你？”
“云翔拿出一条丝帕说是刘氏送我的礼物，我刚接到手，他突然捂住我的嘴，我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头晕目眩，恍惚间被抱进一辆马车……待我清醒过来，在一间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后来有个戴面具的女人拿出一件衣裳让我换下，她蒙上我的眼睛把我带到一个地方，指了个方向说我顺着那条路走，就能回蜉蝣道观……”
不惯说谎的浩烟面对锦川的目光，有点不知所措，那个戴面具的女人请她喝茶，她太渴，喝了茶又昏睡过去……醒来时发现抱她到半山腰的人，又变成戴面具的男人……那个吻痕始终是刺，刺得她心痛，索性就沉默了。
“那个女人？你一直没看清她的模样吗？也许她是希忠的宠妾小燕。”
“光线很暗，她又戴着面具。”
锦川瞧昨天光景，又见浩烟举止羞窘，也疑心浩烟遭羞辱过，她也不忍多问。
唯有琳琳比以往更欢快，终于走出深山，渐渐看到陌生的风景，看到人烟和车马，她的话也多起来，不断问锦川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后来又在浩烟怀里睡着。
醒后，乍到繁华之地，琳琳什么都摸，连琉璃灯、红罗丝帐也不放过。公主府的甜点和各色小吃，她也是尽着肚子装。锦川看在眼里，忽然心疼她这般状态。浩烟亦心疼，“小小年纪困守山间终日与花草为伍，简单的日子久了对孩子也是折磨，她应该过得更丰富一些。”
“明日我带她逛街去，市集现在热闹非凡，各色小吃玩物杂耍木偶戏都有，晚间我再让人登塔楼放烟火，让大伙儿见见新造的烟火，小孩子没见识过很稀奇的。”
浩烟笑笑：“你们去吧……”
“去吧！去吧！娘！去玩嘛！”琳琳听说要去逛街，两眼放光，拉着浩烟手使劲摇，又是哀求又是撒娇。
锦川忍不住捏捏琳琳脸蛋：“小妖精，你可知像你这般年纪，我的父皇为给我过生日令全城人放烟火，那晚整个洛阳城笼罩绚丽火光中，那才十分高兴。”
浩烟嗔怪：“经你这么一挑逗，我数月功力毁于一旦，幸好她还小听不懂你的意思。”
锦川哈哈笑说：“每个人的命运不会雷同，至少我和琳琳不一样，现在龙座上坐着的不是那个纵情极欲的君王。”
浩烟淡淡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