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春纵在,与谁同(二)

那锦川在乔安墓前凭吊一番,清明节那天她已派人给乔安扫墓,总因没有亲自上坟拜祭引以为憾,今儿特地来瞧瞧。

转而去青奴、微雨、玉容的墓前上香走一遭。这三人的墓并排一起,皆有人定时打理,尤其微雨的坟墓江枫曾花重金修缮过,栽了不少树木,甚是幽静,墓碑阶前果品鲜花丰盛。锦川疑心江枫夫妇俩回来过了。

晚霞绚丽,暖风吹拂萋萋芳草,反倒添哀思绵绵。

“来生,我们还要遇见,不做主仆,只做朋友,让我还你们今世的情和债。”

锦川唏嘘一阵子,看看天色已晚回不去城里,便命张护卫等人启程去望月小筑。

张护卫快马加鞭通知望月小筑的仆人打扫房间,准备佳肴以候公主驾临。

望月小筑建于湖畔,背倚幽幽竹篁,面临澄澈湖水,湖里遍植荷花,确实修身养性的好去处,原本锦川送给女药师雅安的礼物,可惜从淮南回来雅安早就不辞而别。有仆人告诉锦川乃驸马驱逐的缘故,锦川心中怨恨,与驸马早就失和。

踏过竹桥,走去水廊下放眼望去,碧天无纤云,溶溶春水浸月,不禁心胸明畅。锦川命人拿酒来喝。喝到兴酣转而泪下,方体会李太白写“独酌无相亲”的心境。岸上隐约传来说话声,紧接着张护卫走来隔窗低声禀报:“曾将军欲拜见公主……”

锦川酒给惊醒:“他来做什么?”

锦川十分了解曾茂的性格,他既然来了岂容易打发走。她略一沉吟,吩咐张护卫去请曾茂上来。

须臾,一个高大身影立于竹帘外。曾茂刚想掀开帘子,锦川喝道:“别动。”

曾茂果然停手,隔着竹帘注视不远处坐于轩窗旁的锦川,隔着竹帘和纱幔,看不清她的神情。不过确定的是,这个女人跑这里来喝起酒。

“天气还没热,你跑这儿来不着凉吗?”

“那你怎么也来?”

“我来寻你。”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听瑶姬说过。”

“你……”

“你的一切我何曾忽略过……能让我进来看看你?”

“你如今战功赫赫,地位名声不比从前,举动该十分谨慎,突然跑来这个地方见我,万一有人泄露秘密,你我还要不要命?”

“不妨,这里只有张护卫认识我,其他人均以为我只是一个送信的仆人。”

“人心难测,这里人多,保不准谁存有反叛之心,背地里盯着我犯错!你走吧。”

“两年多了,我只隔着人群见你一次。思念常常令我梦见你,也只有梦里我们才能真正随心所欲。没有你的岁月,我就像一只穿着各式衣裳的木偶,演着不同的戏,甚至连死亡也无所畏惧……我的爱,连面对面谈话也是这般艰难吗?”

帘里的人发出冷幽的声音:“你难道不知道我被行刺的事吗?你拿什么诚意来见我!”

呼啦声,竹帘被摔开,拂过纱幔,那曾茂一个箭步冲上前拉起锦川,拥入怀中,紧紧抱着。

“对不起……我会给你个交代。给我时间……”

“你回去吧!你这样只会令我不安!”锦川态度忽而很强硬,她用力推开曾茂。她终于看清这个大男孩成年的模样,虽有几分似他的三哥,然而气质更英武,多几分飞扬之色,少了几许儒雅闲淡。

“你瘦了……”曾茂伸手抚摸锦川的脸庞,“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骑马打桥上路过,挥鞭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想哪来这么跋扈的女孩子偏偏长得丰美可爱……”

忽然忆及曾茂光着身子上岸穿衣的情景,她还害羞地囔囔这孩子太野……

锦川笑着,泪水在眼里打转。

“那一次我是被大片的蔷薇花引诱,误闯进你们山庄……命运安排我与他相见……”

曾茂突然很激动:“明明是我第一眼看到你的!他爱的是青奴,而我爱的是你!他们都死了,我们还活着就不该错过幸福!可我们错过了!”

“不!爱过的人怎么说忘就忘掉呢……”

“天哪!”曾茂彻底恼怒,他一巴掌拍在桌上,酒盏碗牒碎了一地,恨恨地说道,“你醒醒吧!一个死了,一个走了,你还在这里作茧自缚!醒醒吧,他们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和你!”

他从来没有这般恼怒过,锦川先是吓一跳,继而冷笑:“大将军不愧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人,眼里都有了杀气。别忘了,你已娶我已嫁!还能如何?还能如何?”

“你也要珍惜我这个难得的故友。没有人比我更懂你。”

“是吗?对于一个心空了的人,花开花落也是没完没了的麻烦……”锦川幽幽地说着,她的偏头痛又犯了,想必喝多了酒,“有时还是回忆拯救了我,让我有活着的感觉……有时一觉醒来,只觉得整个人还在梦中……”

曾茂从身后抱住了她,抱得很紧,生怕她飞走。

“我宁可你飞扬跋扈也不要这般落寞寡欢。断了吧,那些过去……你还有我,有我……”

他亲吻着她的脖子,温柔到极致。锦川有些心痒难耐,回转身子,眼神颓迷,情态妩媚,他抱紧她想要把她印在自己的身体里,永远不再分开。他想吻下去,她制止了他。

“你是我的……”

锦川摇头。

“为什么你不信我会让你幸福呢……”他压倒她,拿她的手抚摸自己的脸庞,感受着指尖的温柔。  

“不要诱惑我……” 

“就让我抱你会儿,就片刻的时光,不管这会不会是在梦中……”  

他们挨得很近,他就势吻下去,一心要唤起她沉睡的欲望。

她试图逃离这个陷阱,曾茂不容拒绝……

两个人平生第一次挨那么近,既熟悉又陌生。

他的指尖由脸颊慢慢下滑。

“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从来没有计算过……”  

“十年!十年哪!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

“我的爱,我愿意为你下地狱……” 那一刻,他被自己感动着,为了这个女人,他觉得自己可以放弃一切。   

锦川俯身枕头上,似睡非睡。

曾茂躺在身侧,替她理顺湿漉漉的长发,锦川乖巧地趴着,从未如此安安静静。这样的光景并不新鲜。这一刻他梦想很久,一朝实现了又觉百般惆怅。快乐总是短暂的,离别近在眼前。

“答应我,以后不开心时不要借酒解闷。”他温柔地摩挲她光滑的后背。

“不,酒是一定要喝的。”

曾茂俯身吻了吻锦川的脸。他的身体还存着欲望,他的心却冷却下来,理智慢慢回归。外面漏鼓声催,夜阑静。激情与迷恋的浓雾散尽,那种莫名的荒芜感涌上心头。锦川慢启眼帘,看着曾茂起身穿衣。她越发觉得人生不过场荒诞的梦,偶尔的快乐也如同不见底的深渊……曲终人散反而是解脱。

“我该走了。”

“是的,也不要再来了。”

没有回应。

随着珠帘轻扣的声音,曾茂走远了,紧接着咯吱咯吱下楼梯的动响消失,惟余水波声咽。

锦川感到哪里不对劲,地上一瞧,寒月剑被拿走了,待要叫回曾茂,他已经上岸骑马走了。